开幕那天,我早早赶到,展厅还未开门。透过窗户朝里一看,吓我一跳。大千先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作品,都贴了预订的红纸条,再到徐燕荪那里去看,也是一样,几乎所有的画旁都贴了预定的红纸条。心想;画展尚未开始,怎么就有这么多人买画呢?莫不是夜间来人看过?这是个谜团。
正式开幕,好不热闹,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两人的代表作均是人物画。徐燕荪笔下的古代美女,立在梅花树前,画题是“罗女春梦”,有飘飘欲仙之感。张大千画的是“桃李报春风”,那金丝黄发摩登少女,引人入胜。两张画的定价都是大洋一千。
展览结束,我们帮助送画到定主家。领班传出画主的话,只管送去,不必多话。我发现买画的人付钱与定价不一样,标的是三百元只付三十元,这又是个迷。后来我才知遭,挂红纸条是朋友捧场,那是空的,如同卖狗皮膏药一样,是个“媒子”。只有那些重定的画件,才是实买主顾,还可以来个名利双收。
有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分,我正在中山公园柏树林里散步,远远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边说边笑朝我这边走来,那热乎劲儿如同亲兄弟一样。待二人走近。原来却是徐燕荪和张大千。我心想:前不久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今天又如此亲热,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我的同学张大千的女婿萧建初,他操着四川口音对我说:“张先生这个人,是跟谁都不吵架的。他同徐燕荪相‘勾结’,唱的这出戏叫作‘连环计’。”
再说说齐白石先生的故事,也足见老人的风趣。
齐先生接受徐悲鸿邀请授课,可以不登讲台,不拿粉笔。徐对齐先生说:“你不上讲台,我替你讲,你在下面演示就行了。”学生自然欢迎二位名师同时授课。
但齐先生还是很少来授课,一般多是碍于交情,面子拉不下,才去上课,所以写齐先生文章便很少有人写他授课的一些事情。抗战期间,白石老人授课4块钱1小时,授一次课3小时,12块钱。他有辆黄包车,外面蓝色布幔子,帘子绣着两个醒目的白字:“齐宅”。先生头戴毡帽,帽顶缝一个大红球,手持藤杖,鞋上缝了个铜铃,出门时发出叮咚、叮咚的铃声响。
齐先生每次上课,一般都有几个女学生特别殷勤卖力,研墨铺纸,整理课桌,再用宜兴壶泡好上等茶。等齐老师一到,好多学生跑下楼梯围着他拍手鼓掌。老人迈步下车,满脸堆笑,当走到萧琼前,伸手掐一下她的小脸蛋,问:“你爸爸在家吗?”——该学生的父亲是萧龙友,北京城内四大名医之一。萧琼回答:“去天津了。”“告诉你爸,过两天我去看他。”随后齐先生又和别的女孩子问东问西,闲聊个没完,当他走进教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我们男学生因为受到冷遇,心里不平衡,低声向女学生喊话“半袋面粉没有了”,因那时一袋面粉4元钱。齐先生迈步走进教室张望一下,见课桌上纸已铺好,墨也研好,就拿了一支大斗笔醮墨,但不画,又开始闲聊。女生围着桌子两三圈,把我们男生挤在外层。齐先生问问这个女孩子,又问问那个女孩子,一个钟头过去了,才画了一个像大萝卜一样的东西,同学们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只见他又取了小笔,信手勾几笔,原来是一只雄鹰,同学们又拍掌叫好。
隔壁是西画科的教室,我们的声音引得隔壁老师学生跑来围观,他们感到很奇怪,上课怎么还拍巴掌。齐先生让女孩子把画挂在墙上,半天不吭声,然后才添松枝。同学争着说:“齐老师给我题款呀。”他说:“题款就不够本了。”老人家心里明白,薪资一共才12元,抵不上一张画。半天勉强画了两张画,都不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