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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外面吃午饭。母亲说起她昨天卸妆的时候,用了某种洗澡用的海绵。她说,原以为挺柔软的,但用在皮肤上还是疼。然后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说外婆在瘫痪并丧失语言能力以后,阿姨和她是用这种海绵帮外婆洗全身的。她说,外婆就算疼,也说不出来啊。餐厅里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母亲坐在那里,脸埋下,肩膀颤抖。
我大概被她的话打到一下,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像个木头一样,不敢看她,只能看向餐厅的另一边。我说,妈,别哭了,别在外面哭。我身上女性的一面不见了。觉得自己像个青春期里不知怎么表达情感的男孩。
吃完饭去游泳。我先跳了下去,她在室外晒了一会太阳,脸朝下,有点像小孩。游到一半的时候她加入了,我正好抬起游泳镜清一下内层的雾气,看到她的眼睛。我们点了个头,像两个士兵之间的那种利落的点头,然后我转身游走了。我一转身,在水里开始流眼泪。觉得自己不会表达,让她被迫学着坚硬。
这些天如果有机会会和她一起走路去游泳。天还剩下一点暑气。我走路喜欢把手臂绕在她肩膀上,她怕热,老要把我推开。我总想让她多感受一些物理上的亲密,在我成年之后。搭着她的时候,我觉得她肩膀比以往低了一点。她大概缩了一到两公分吧,我在想。今天回家路上我摸了摸她的脸,亲了几下。她以后应该有更多的自由去柔软。我要让她长大吗?我不知道。
外婆今年过世了。我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母亲在拂去钢琴上外婆相框的灰。她的手在那里,停了一下,摸了一下。我的眼睛在她的后背摸了一下。我们就这样一个人看着一个人看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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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小赵讲了许多那一年发生的事。那时他是个初中少年,他的父亲是附近医院的医生。另一个人说,经过那一次的人,不论年纪,几乎都丢了天真。话题转换,又说了许多现在的事。是,天真早就没了。
谈话进入后半夜,小赵突然提起一个动画片,叫《熊猫的故事》,1981年的中日合拍动画片。我查了一下,是山田洋次编剧和监制的。
据小赵说,这是个绝对的悲剧。熊猫被人从林子里抓走,运到欧洲,一次次想回去,逃出铁笼,到海边。故乡永远在海的那一边,他回不去。片子最后熊猫死了,但他是微笑的,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家人和小伙伴,他的所有童年的回忆。小赵说,当时他在黑漆漆的影院里泪流满面。他看了看周围的小朋友,一个个神色平静。他不好意思了,就没有哭下去。
他流着眼泪讲到这里,特平静,但眼泪就这么一直顺着流,止不住。我急了,因为他似乎用掉我一整包纸巾。
其实那一晚我对小赵的印象又有了改变——我们说了那么多过去的沉重的事、现在的沉重的事,可他都轻松地用玩笑和闲谈解构了。而说起《熊猫的故事》时,他心里的弦却一下子崩了。我开始想,人的天真是什么?大概是允许被浸润吧。它不可重来,但也不会丢失。因为陆陆续续的不相信,相信也开始变得遥远。小赵描述熊猫的绝望的时候,眼睛反而是有光的。
人,若能感受到绝望,是因为真的渴望过。那么,如果我们还能有一个夜晚,能回想起这种浸润全身的渴望,或许我们还能记得曾经为了别人哭。
我想小赵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