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前半年虽然事情很多,但还算比较稳定,生活也有规律。菲尔还是不太自信,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一天,他说他有个想法,但肯定不是好的想法,因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年轻的奥蒂斯·钱德勒接管了《洛杉矶时报》,成为其发行人。他制订了雄心勃勃的计划,想把这份平庸的党派性报纸办成一份高质量的独立报纸。菲尔认为这是与钱德勒合作的好机会,提议两家共同成立一个通讯社,增加驻外记者,费用可通过向大约25家大报出售新闻稿的收入来支付。
奥蒂斯的反应很积极,于是菲尔和我到加利福尼亚推动这项计划,《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通讯社当年成立了,一开始有32家用户。通讯社自此开始发展壮大,目前在国内外的用户有600多家报纸、广播电台和杂志。
7月7日,我和菲尔与奇普·波伦和阿维斯·波伦到新思科舍的度假小屋住了一周,小屋是《邮报》的新闻纸供应商鲍沃特造纸有限公司的资产。跟波伦夫妇的这次旅行令人难忘,部分原因是菲尔看上去状态很好。一周时间内,他只有一次要我跟他出去散步,陪他说话,因为他有点情绪低落。他还是需要帮助,但我当时的主要想法是:“太棒了,他又好了,他终于恢复了。”
旅行过程中,我们不知道肯尼迪总统已经通知奇普,将任命他为驻法国大使。奇普和阿维斯非常谨慎,一个字都没透露。阿维斯在看法国作家加缪的作品《瘟疫》,这本来应该让我们觉察到点什么,但我们没在意。我们从加拿大回来后不久,奇普的任命就宣布了。几天后,我们到总统的船上参加为波伦夫妇举办的宴会。肯尼迪总统的车到达时,客人们正聚集在船尾的扇形甲板上。朋友们坐在折叠椅上围成一圈,只有我旁边的椅子空着,总统别无选择,只有在我身边坐下。我看了一眼菲尔,无声地请求他过来帮忙,但尽管知道我害怕跟总统说话——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他却只是看着我,同情地冲我笑了笑。因为觉得总统是出于无奈而坐在我旁边,我更加紧张。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闲聊了一会儿。
船上宴会的第二天,菲尔和我带着史蒂夫去了佛罗里达。我们去是为了比尔·格雷厄姆在迈阿密湖的工程献礼,这项工程是对原来的家庭农场进行开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约25万人的社区。我们在佛罗里达时,发生了一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我觉得,经过漫长的5年时间,菲尔的病情终于好多了。他的抑郁症好像没有了,又对工作产生了兴趣。我倒是对自己的情绪有点困惑。我的情绪每周都在变化,在加拿大跟波伦夫妇在一起时我很高兴,但在佛罗里达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落泪,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是菲尔突然的情绪变化对我产生了影响。在加拿大时我们曾出去散步,帮他克服短暂的抑郁,那是他最后一次保持冷静的时刻。我现在才知道,从那时起,菲尔突然结束了情绪稳定的状态,进而开始转入一种过度活跃的状态,这种过度活跃伴随着恼怒和刻薄的诽谤。我从此知道,反复发作的躁狂抑郁症如果不进行治疗,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并且发作得更加频繁。菲尔现在正在经历一轮加速恶化的发作。
他的症状之一是开始疯狂收购,有些算是合理的,有些则不然。他先是收购了鲍沃特造纸公司的部分资产——我们从加拿大回来的船上,在跟鲍沃特的老板玩沙狐球时,菲尔差不多就跟他谈成了协议。8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他又购买了月刊杂志《艺术新闻》——全球最早的连续发行的艺术杂志。菲尔认为这项交易“投资额不大,没有花太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很有意思,提高了公司的声望,同时带来了合理的收益。因此,这项交易很令人愉快”。菲尔收购这份杂志基本上是为了我,他觉得我能以某种方式参与杂志的发展,这适合我对现代艺术不断增长的兴趣。菲尔越来越忙,最后我们仓促地决定跟孩子们一起到欧洲去旅行,回来时刚好来得及送唐到哈佛读书。唐那年6月从圣奥尔本斯学校毕业,比同班同学小一岁,但成绩名列前茅。唐离家上学时,菲尔给了他明确的建议,不过对于报业人士来说有点怪异:“不要参与校刊《深红》的编辑工作。你一直生活在新闻业的环境里,不论在我们家还是在弗兰德利家。你已在《圣奥尔本斯新闻》做过编辑,所以你应该学点别的东西拓宽视野。”但是唐只过了3个月就去参加《深红》的面试并成功加盟。从此这成为他在哈佛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他成了这家杂志的总裁。
从欧洲回来后,我们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只是我们的外出更多了,菲尔更加卖力地工作。一项重要成就是签下了沃尔特·李普曼,为《新闻周刊》和《邮报》开辟一个两周一次的专栏,并由《邮报》供应其他报纸刊登。这是一步妙招,因为沃尔特从1931年就开始为《先驱论坛报》写专栏了。虽然年事已高,但李普曼依然是优秀的评论员,专栏马上就成了公司的一大财富,被广泛引用,产生了极大影响力。尤其对《新闻周刊》来说,专栏带来了很大的利益。同时,菲尔还签下了埃米特·休斯,为《新闻周刊》开辟一个每周一次的专栏。但是奥兹·埃利奥特对签下休斯不太高兴,因为菲尔事先没跟他商量。
菲尔的步伐仍在加快。他正在就两件事对总统施压。一方面,他主张由戴维·布鲁斯取代迪恩·腊斯克担任国务卿;另一方面,他主张进行减税以刺激经济。总统关于减税问题较为接受。菲尔给总统写了一封逻辑缜密的长信陈述理由,这表明他的大脑还在很出色地运转。
从10月开始,菲尔变得越来越急躁易怒。除了努力工作推动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通讯社的发展,保持他在兰德公司、经济发展委员会、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董事职位,掌控《邮报》和《新闻周刊》外,他还忙着别的工作。他很久没有演讲过了,但这次接受了一场大型演讲的邀请,在华盛顿建筑协会成立25周年的宴会上发表演说。他说华盛顿正面临全面的危机,该市的“2000年规划”正在“被规划者和反对者们用做麻醉剂,让我们看不到日常所面临的问题”。演讲引起了强烈反响。连《星报》都进行了报道,发表社论说菲尔“对首都面临的问题进行了鞭辟入里、令人信服的分析”。更不可思议的是,参与起草演讲稿的《邮报》记者拉里·斯特恩也对菲尔的演讲活动进行了报道。
这次宴会还有个有趣的花絮,华盛顿建筑协会的执行秘书事先曾给菲尔写信邀请我。信中写道:“华盛顿建筑协会确实有点老了,从一点上就能看出来,就是我们认为应该邀请女士们跟丈夫一起坐在主桌上……”菲尔把信交给了助理,并附了一张便条:“回电话说凯很乐意前往,然后再告诉凯她该多么高兴。”菲尔这种武断的口吻说明了他的情绪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说明了当时女性的地位。按照当时的传统,菲尔要我去哪儿我就该去哪儿,而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到了10月,菲尔开始了一项新工作,这项工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加快了我们的生活节奏。他接受了肯尼迪总统的邀请,开始组建通信卫星公司(就是后来大家熟悉的COMSAT),将来会成为公司的负责人。10月中旬,菲尔被任命为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这是一家开创性的公私合营的机构,一半是政府组织,一半是电话公司。组建这个机构,把美好的设想变成运转良好、财务稳定的组织,这份全职工作需要超强的组织能力、策略和耐心,以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菲尔当时并不需要这种工作,但他对此非常热心。参与这个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机构,这种诱惑他难以抵抗。菲尔被任命为COMSAT董事会主席的同时,国外风云又起。在艾尔索普和他的新婚妻子苏珊·玛丽10月16日举办的晚宴上,出现了危机的迹象。这个晚宴是为了给波伦夫妇送行,他们即将到巴黎赴任。艾尔索普希望总统出席晚宴,以向法国人表明这位大使对总统很重要。除了艾尔索普和波伦夫妇,只有少数客人:总统和杰基,法国大使及夫人,当时正在哈佛大学进行学术交流的以赛亚·伯林,再就是菲尔和我。
总统当天早上刚收到苏联在古巴安装导弹的照片,但他还是决定照常出席晚宴。他到了以后,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一把拉着奇普到艾尔索普的花园谈了好长时间。有人从窗户看到,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艾尔索普以为他们可能不会回到屋里来了,开始急得来回踱步。苏珊·玛丽说晚餐的食物不能再放了,这时总统和奇普回来了,我们开始坐下吃饭。
总统坐在苏珊·玛丽的右边。苏珊后来回忆说:“我觉得特别紧张。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全身心的紧张。好像坐在一部全速运转的大功率发动机旁边。”还有一件事也让她印象特别深刻。总统很少重复同一句话,但这天晚上他一反常态地一直说个不停,并将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先是问波伦,然后又问伯林:“以往苏联人被逼到绝境时都做了什么?他们会怎么反应?”
艾尔索普回忆说,总统“整个晚上都若有所思”。后来,像往常一样,男士和女士们分开活动,肯尼迪说:“当然,只要简单回顾一下历史,你们就会意识到,照现在的情况看,要不了10年,就会爆发一场核战争。”大家又会合到一起时,总统又拉着奇普到花园,站在那里交谈。最后,他们回到屋里,然后总统就告辞了,说是第二天还有繁重的工作需要起早,走到艾尔索普家门口的时候还在跟奇普争论。
这就是古巴导弹危机的开端。奇普是肯尼迪任命的名为“执行委员会”的顾问组的一员,我们后来才知道,总统那天晚上是在劝奇普留在国内,留在顾问组继续服务。但是,奇普知道这种计划变更会让苏联人觉察到什么,因此向总统建议,他和阿维斯应该按原计划第二天起程。乔后来回忆说,这反映出奇普的职业精神:为了对全局有利,他甘愿放弃参与重大事件的机会。
总统仍保持表面正常,并按计划在周末去参加政治活动。他时刻与执行委员会保持联系,并以感冒为由中途返回,主持了执行委员会最后的辩论。辩论结束后,行动计划定了下来:实行封锁,而非之前考虑过的军事打击。虽然高度保密,这件事到周末的时候还是走漏了风声。《纽约时报》注意到了军队的异动和其他反常活动,由斯科蒂·赖斯顿准备了一篇报道。斯科蒂向白宫核实情况时,总统要求《纽约时报》发行人奥维尔·德赖富斯不要进行报道。理由正如阿瑟·施莱辛格所说:“如果媒体进行报道,莫斯科会发出最后通牒,这样总统就没有机会实施计划了。”
到了10月20日,《邮报》开始得到风声。副总编辑弗兰德利正在家中举办晚宴,这时沃尔特·李普曼打来电话说,发生了严重的事情。弗兰德利在家给记者默里·马德打了个电话,然后去了办公室,给在白宫的施莱辛格打电话。施莱辛格只是说,形势“非常紧张”。这一切,加上总统以感冒为借口从芝加哥返回,就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事实。
马德据此写了一篇出色的报道。当时国务院有一本来客登记簿,后来就是因为马德的这篇报道给取消了。马德注意到刚刚有两个中央情报局的人登记过,而这在星期六晚上有点不太寻常。他确信正在发生某种危机,但不知道发生在哪儿,于是就在国务院到处转,发现只有拉美局和国际组织事务局的办公室亮着灯。国际组织事务局也处理联合国事务,哈伦·克利夫兰担任该局助理秘书。马德刚好碰到克利夫兰。他必须快速想到一个能够得到有用答案的问题,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问题显然不行。于是他问:“哈伦,你觉得情况有多糟糕?”克利夫兰回答说:“非常糟糕。”
这时,马德已经排除了柏林和中东,猜到是古巴出现了危机。他想通过克利夫兰证实他的猜测,但又不想直接问,于是他说:“你们会像上次那样(指猪湾事件)等事情发生才介入吗?这次古巴这件事你们知情吗?”克利夫兰说:“我想我们了解情况。”
于是,10月21日星期天这天,《邮报》刊出了古巴发生危机的报道。肯尼迪总统勃然大怒。《纽约时报》已经了解了一半或四分之三的情况,被他阻止了,没想到大家都没注意的《邮报》却凭空杀出。
肯尼迪那天显然给菲尔打了电话,叫他让《邮报》的报道不要针对古巴。查尔·罗伯茨和默里·马德不知道情况,还在到处查证,想把得到的情况理出头绪。菲尔把马德叫到了弗兰德利的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马德跟他讲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菲尔说:“天哪,这就是你的根据呀?”默里回去继续写文章,弗兰德利说我们不是以古巴为卖点,所以导语中不要出现古巴。直到现在,默里还说他不知道肯尼迪跟菲尔说了什么或菲尔答应了什么,但菲尔很明显想让《邮报》避开古巴问题。
第二天的报道使用了八栏横幅大标题《美国将作出重大决定》。马德没有署名,他在文章开头写道:昨天,华盛顿表现出和平时期最神秘的气氛,主要决策者们就有关国际问题作出了重要决定,但禁止对此进行讨论。
《纽约时报》昨天报道说古巴是行动的焦点,但白宫、国务院和国防部的官员们拒绝对此进行证实或否认。星期一,10月22日,肯尼迪总统向国会领袖通报了情况,晚上对全国发表了讲话,指出古巴是危机所在地。肯尼迪的画家朋友比尔·沃尔顿和另一位朋友海伦·恰夫恰瓦泽正要跟肯尼迪夫妇共进晚餐,他们在乔治敦的比尔家中看了肯尼迪的讲话,然后马上赶到了白宫,这时肯尼迪刚从广播间的地下室上来。比尔告诉总统,他刚刚作了一次很棒的和平演说,肯尼迪回答说:“但现在我们只能倾听和祈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时候,一位白宫工作人员把他们拉到一边说:“如果发生意外,您和恰夫恰瓦泽女士会被一起送走。你们必须走。”他是说要到特别在郊区为总统建造的保护设施去。海伦一下子哭了起来,说她不能去,因为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由保姆照看着。“我不能去,我不去。”她说。工作人员赶紧安慰她说:“我想应该不会出事。”海伦这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