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了无睡意地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时钟。
这是他所能想象中过得最慢的一晚。妈妈光是煮个冷冻千层面就累坏了,所以在看《东伦敦人》时,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康纳讨厌这出连续剧,但他还是会帮她录好,再为她盖上一件绒毛毯之后去洗碗。
妈妈的手机刚刚有响,但没吵醒她。康纳看到是莉莉的妈妈打来的,就让它直接进入语音信箱。他在餐桌写功课,轮到写马老师交代的书写生命作业时就停笔了,然后在房间上网玩了一会儿后才去刷牙,接着回房睡觉。他才刚关灯,妈妈就带着极度的歉意,非常无力地走进房间,亲了亲他道晚安。
几分钟后,他听到她在浴室里呕吐。
“需要帮忙吗?”他在床上喊着。
“不用了,亲爱的。”妈妈虚弱地回答,“我现在好像比较习惯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康纳也比较习惯了。疗程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总是最糟的,那几天她最疲惫、也吐得最厉害,这似乎已变成常态。
过了一会儿,呕吐声停了下来。他听到浴室的灯被关掉,她的房门也关了起来。
那是两小时前的事了,从那时起他就躺在床上清醒地等待。
等什么呢?
他床边的时钟写着12:05。接着12:06。他仔细检查房间的窗户,即使晚上很温暖,窗户还是关得紧紧的。他的时钟滴答一声到了12:07。
他起身,走向窗户看出去。
怪物站在花园里,朝着他看回来。
打开,怪物说。它的声音清楚得就像没有窗户隔在他们中间,我要跟你谈一谈。
“是呦,当然。”康纳压低声音说,“因为怪物总是要这么做。要谈一谈。”
怪物笑了,那真是狰狞的画面。倘若要我来硬的,它说,我乐意至极。
它举起满是树瘤的拳头,敲击康纳房间的墙壁。
“不!”康纳说,“不要吵醒我妈。”
那就出来,怪物说。即使在房间里,康纳的鼻子也充斥着潮湿的泥土、木头与树汁的味道。
“你找我干嘛?”康纳问。
怪物将脸贴近窗户。
不是我找你,康纳·欧迈利,是你找我来的,它说。
“我又没事,干吗找你。”康纳说。
还没有,怪物说,但你迟早会有。
“不过是一场梦。”康纳在后院边跟自己这么说,边看着夜空里月光下的怪物剪影。他双手紧紧抱胸,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蹑手蹑脚走下楼,打开后门来到外面。
他还是觉得很平静。这真奇怪。这个恶梦——它确确实实、毫无疑问是个恶梦——跟别的恶梦天差地别。
举个例来说,它既不令人害怕,也不会造成惊慌,更没有一丝黑暗。
然而怪物出现在这儿,就像是晴朗的夜晚一般清楚,矗立在他面前十到十五公尺高的怪物,在夜里沉沉地呼吸着。
“这只是一场梦。”他又说了一次。
那梦又是什么呢?康纳·欧迈利。怪物边说边弯下身,把脸凑近康纳的脸。又有谁敢说这以外的一切不是梦?
怪物一移动,康纳就听到怪物巨大的身子里发出吱吱嘎嘎碎裂的声音。他也看到怪物结实有力的臂膀,一束束巨大的交错枝条,在树的肌理中不停地翻腾转动,连接着树干组成的大胸膛上,顶着一颗头和随时可以把他一口撕裂的牙齿。
“你是什么东西呀?”康纳问,双手抱得更紧了。
我不是一个“东西”,怪物皱起眉来,我是个“人”。
“那你是什么人?”康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