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导演的电视剧《小鱼儿与花无缺》总是新闻不断。在拍摄之中,即有王伯昭被“假戏真做”、遭受殴打(王语)的风波,甚至闹上了法庭。上演之后,又被网友挑出了不少“硬伤”。理论上看,把古龙的《绝代双骄》改动了一半之多,随意添加佐料,稍不小心,是很可能“露怯”的。片中新加了一位专门撰写武林历史的史官红叶,是个见钱眼开、长于搜集武林人士隐私,并以此要挟的反面人物。王晶表示,这是现代狗仔队的代言人,用以讽刺香港某周刊的主编。而在网友看来,问题也就出在普通话不太标准(也可能是刻意为之)的刘仪伟扮演的红叶先生的眼镜上,他们认为明朝没有眼镜。
明朝有眼镜。明朝嘉靖年间的郎瑛在《七修类稿》里就已经记载了眼镜。他说:“闻贵人有眼镜,老年观书,小字看大,诚世宝也。”这里提到的眼镜,虽然简略,但从其实用性看,确是今天我们所戴的眼镜,不过是“贵人”的奢侈品而已。清朝学者赵翼在《陔余丛考》中也认为:“古未有眼镜,至有明始有之,本来自西域。”此中西域,则可能不是张骞凿空以开辟丝绸之路的地方,而是西洋——也不是郑和到过的东南亚和非洲,即今天的欧洲国家。
清朝刘廷玑《在园杂志》“西洋制造”条,列举了不少洋人“制造之奇,心思之巧”的玩意:风琴、自鸣钟、千里眼、顺风耳、显微镜等等,这当中,他认为“最奇妙通行适用者,莫如眼镜”。因为“古未闻眼昏而能治者”,而现在有了眼镜,“令昏者视之明,小者视之大,远者视之近,虽老年之人,尚可见灯下蝇头”。刘廷玑觉得更奇的,是眼镜能够因人而异,“按其年岁”(大抵是近视程度)相配,从而使“今上下、贵贱、男女无不可用,真宝物也。人人得用,竟成布帛菽粟矣”。刘廷玑是康熙时人,说明眼镜在那时已经相当普及。再从“黑晶者价昂难得,白晶者亦贵。惟白玻璃之佳者,不过数星”来判断,当时的眼镜还不只是单一的品种。
眼镜在今天已经毫不足奇了,不仅仅是眼睛出了问题的人才戴眼镜。广州曾有一阵子“眼镜铺多过米铺”,因为价格差异悬殊,从百余元到几千元都有,媒体还告诫公众:配眼镜,先要擦亮眼睛,免得被宰。而从前眼镜的地位,则要“高雅”得多。《淡墨录》载,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大考翰林,根据成绩重新调配岗位,有升有降,最差的要革职。而要考的诗词部分,就是“以眼镜为题,限他字五言八韵”。结果一共钦定三等共96人,其中一等2人,阮元排在第一。(此事可参见前文《不识字》)这次黜隙,把翰林们弄得狼狈不堪,概因为“眼镜自来从未有出诗题者,其时风檐寸晷(谓考场寒冷,时间紧迫),有茫然不知眼镜出处者多矣”。这里的出处,其实是“猜题”,知道出处,才知道出这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从哪里论起,因为这毕竟不是写说明文。
不过据刘成禺《世载堂杂忆》记载,阮元赢得并不光彩,因为他事先知道题目,是和珅漏给他的。据说和珅这人特别看重读书人,“翰林来无不整衣出迎”,而偏偏孙渊如、洪亮吉等不吃这一套,“相戒不履和门”。有一年和珅生日,“派人四出运动翰林登门拜寿”,孙、洪他们特地选在那天开会,而且开一整天,并公开说:“翰林中有一人不到者,其人即向和门拜寿。”站哪个队,非此即彼。阮元本来也来了,午后一个花旦来找他,说自己今天在什么地方唱拿手戏,“汝必为我捧场”,硬把他给拉走了,实际上是把他拉到和珅家里去了。名片递进去,“和已公服下堂出迎”,拉着阮元的手高兴地说:翰林来拜寿者,君是第一人,况是状元。(《世载堂杂忆》“校者按”,阮元不是状元,状元是毕沅,大概和珅搞混了)。因为这层关系,大考翰林之前,和珅就透了口风。“时西洋献眼镜,乾隆帝戴之”,因为“老光不甚合”,乃便轻蔑地说,这玩意不过如此。和珅事先知道诗题为《眼镜》,“他”字韵,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乾隆不喜欢眼镜。那么,阮元的诗“独为睿赏”,也就不奇怪了。刘成禺说,孙、洪、阮、毕四人并重一时,但“气节独归前二者,官爵皆归后二者”,认为“尚气节者固甘为憨物也”。毕沅死在了和珅前面,幸而如此,因为嘉庆帝在处置完和珅之后气愤地说,如果毕沅还活着,“当使其身首异处”。
宋朝的叶梦得眼睛不好,认为自己“平生用目力常数倍于他人,安得不敝?”他推测左丘明他们目盲,也是读书读的。他说自己从小就爱读书,“凡博弈诸戏,一无所好”;后来在户部、刑部当官,那么忙,“下直亦手不释卷”。到老了眼睛不好的时候,有点后悔,“然终亦不能废书也”。当我们今天对眼镜习以为常的时候,很难体会出酷爱读书的古人的苦衷。
2005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