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是捍卫一个国家主权和使其政令得以畅通无阻的暴力机器。历史上,八旗兵向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想当年,努尔哈赤和他的继任者们能够以满州区区数万之众席卷中原,可见其勇猛。不过,时过境迁,两百多年后的满州铁骑已成为一盘散沙,铁骑已蜕变为病马。道咸时代的清军,不但不能作为国家抵御外患和维持国内和平的有力武器,反而成为社会动荡的一大诱因,成为病骨支离的老大帝国的另一种无法治愈的痛。
将领昏庸,军纪败坏。张集馨在任汀漳龙道时即发现,福建这个原本比内地更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却是一个强凌弱、众欺寡的弱肉强食之地。剽悍好斗的民风,决定了邻里之间也经常突发血腥之争。一家人要想不被人欺负,最好的办法是到军队上挂个名,门口悬挂某营的旗灯,也就是戴顶红帽子,“凶便不敢滋拢”。即便受到诈害,只要到军队上报告一声,也会有人帮助出头。这样,福建境内大多数地方,只要家境尚可的人,“必谋入营,以保全门户”。当然,军队的红帽子不是谁都有资格戴的,必须得用银子打通关节。久而久之,平民向军队各级将佐行贿,买顶红帽子当护身符竟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产业。军方在同意某人挂名营伍时,所收取的费用,也随行就市,根据当地的经济状况和本人的经济能力来决定,从十余两到数十两不等。这是一笔庞大的经常性收入,千总、把总、都司、守备之类的中下级军官负责具体办理,而参与分肥的则包括总兵、提督这样的高级将领。
胜保带兵攻打太平军时,手下有一个叫恭钰的将领,此人原本是甘肃的地方官,因贪污被免职,通过走后门的方式投到胜保营中,“借带勇为名,无非为侵渔之计”,此人“随营至人村庄,掳掠甚于盗贼”。更耸人听闻的是,他在把守临清河时,凡是从他的防区经过的往来客商,一律被诬为太平军奸细。其目的,就是要把这些倒霉客商携带的货物“概行留下,干没入己”。后来,此人因与手下人为了一个妓女争风吃醋,被手下人暗中击毙。胜保作为统军大帅,对恭钰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却向朝廷汇报说恭钰乃是阵亡殉国。胜保手下另一个将领尹绍烈,曾经做过刑部郎中,因违禁放债和强娶寡妇,被降职调到胜保军中效力。用张集馨的话说,此人“卑鄙无耻,所到之处,无不搜刮”。当时河南、山东一带,因清军与太平军连续作战,难民不绝于途。尹绍烈作为政府军将领,竟然拦路抢劫,连女性难民的衣服也要悉数剥去。当他返乡路过济南时,被当地官员盘获,连同其子一起锁铐在济南府中,后来经过胜保说情,方才被释放。另一个叫张小虎的部下,为了得到升迁,多次捏造自己作战受伤的“事迹”:一次宣称颈项受了枪伤,用绢帛缠裹,不到三天却完好如初;一次宣称子弹从其嘴里射入,竟已由大便泻出。此等荒诞不经的光荣负伤情节,“人皆窃笑”,但大帅胜保却深信不疑,反而给以六品翎顶——其实,与其说这是胜保的糊涂,不如说是胜保得到好处后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