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恩格斯称道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新世纪的第一位诗人一样,龚自珍庶几也与之相同:他生活在封建大厦行将倒塌的前夜,这位敏感而疏狂的诗人,比他同时代的人更多地感受到了现实的骚乱已经拉开帷幕。龚自珍的痛哭和癫狂,隐含着他对那个不可救药的时代的绝望,但内心深处,他依然热爱着腐朽的王朝和王朝治下的神州。所谓爱之愈深,痛之愈切是也,又所谓哀莫大于心不死是也。
与乃父相比,龚孝拱对世界与时局看得更为透彻,也因这种透彻而更加绝望,或者说真正绝望。如果说龚自珍还心存“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幻想的话,那么龚孝拱则已心如死灰;如果说龚自珍生活于大变革与总崩溃前夜的话,那么龚孝拱就生活于大变革与总崩溃之中。那柄高悬在帝国和个人头上的利剑,已经真正落了下来。对他来说,哀莫大于心已死。他纵情酒色,玩物嗜赌,虽从小饱读儒家之书,却为了谋生而服务于被儒家鄙视的蛮夷之人。他适性得意,愤世嫉俗,甚至以摧毁这个时代、这个国家为乐事,却又在偶尔的狂与佯狂中流露出内心的挣扎。从龚自珍到龚孝拱,我们看到的是个人在历史的洪流面前,永远都显得那么渺小,拯救也好,逍遥也罢,最终都无济于事。其情其景,让人想起茨威格那句充满宿命也充满无奈的话: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