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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益:在癫狂中安宁(2)

废墟之欢 作者:徐虹


相关资料这样记载:1968年,两人先后入狱。他们的记忆是这样回放的:杨戴先后被捕的当天,他们正在家里喝酒。杨出门时连皮鞋都没有来得及换。戴在半个小时后被捕。此后监狱4年。回来的时候,杨看见桌上剩下的半瓶酒,还有他家种的一颗仙人掌——看着还活着的样子,可是手一碰土崩瓦解。

据说杨在监狱时,用肥皂盒养了一朵小花。那原是窗台上一摊鸟粪中的一粒发芽的种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养护起来。而戴在每次看守送饭时,都礼貌地说“谢谢”。他们是两棵临渊的树。世界固然是疯狂的,但按照他们的秉性,总试图在疯狂的世界中,保持一点尊严,寻求一丝安宁。

杨宪益的父亲是天津中国银行行长。杨早年受过良好的国学教育,锦衣玉食,天性落拓。这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使他淡泊而乐天,与世无争,内心对世界没有紧张感。他在整个世界的疯癫中,相对镇定,这种定性也保护了自己。他曾写过“有烟有酒吾愿足,无党无官一身轻”的句子,可谓言出于衷。他活到95岁。

戴乃迭在狱中。提审员对她说,你看美国对待黑人多不好,可我们对你多好。她立刻反驳说,“可是黑人在监狱里还能每天出去放风,我却不能”。经过她的争取,才开始能够每天出去放风了。

她在监狱里靠背诵中英文诗歌打发日子。爱清洁是她少年时代在英国所受的教育,现在她即使身处囹圄也难忘其源。竟然每天用牙刷把监狱的墙壁刷得干干净净。据当时同在看守所坐牢的郁风回忆,每次看守送饭给各监室,她总听到隔壁牢房里传来“谢谢”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戴乃迭。她在灾难中仍然维持着基本礼节,4年内从没有间断。那种优雅感是从她骨髓以及遗传基因里来的。

但在当时,杨已开始出现轻微的精神分裂征兆。他常有幻听、幻觉,并产生迫害妄想。这个症状持续两年才有所缓解。他的儿子杨烨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开始精神分裂。他一方面狂热地相信与投入运动,另一方面却被周遭世界所隔绝与侮辱。他行为诡异,超乎常规。书中这样写:“大家正在聊天,客厅里回荡着《天鹅湖》的旋律,杨烨会突然出现。他双手捂住耳朵,然后全然不顾地迅速挪掉唱机的唱头,转身扬长而去。”“一天我和他从协和医院出来,径直去了王府井新华书店。他把自己锁定,并始终逗留在马恩列斯毛著作专柜前。他也并不买什么,他就是要这样证明他的忠诚”。

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杨烨的这种“病态的反抗”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人能够理解和容忍的限度。因此直到现在,人们说起这事时,即使最善意的说法也只是以“他有脖来解释一切。

《杨宪益传》中说,杨桦有一天突然宣布自己不是中国人了,不承认杨宪益是他的父亲。他开始只说英文、不说中文,后来因为周恩来的过问,杨桦获得批准回到英国去。临走前他把所有的书都烧了,只留下了团员证和毛泽东像。然而,他虽然离开了中国,但身在英国的他一看到中国人就害怕得发抖。

他后来惨烈地自杀——选择了自焚的方式——算是对政治迫害永久而无言的尖锐的抗议。这件事成为杨戴一生最锥心的痛。

这个世界的男与女,在时间面前,永远同命相怜。他们是时间洪流中的幸存者。戴乃迭也一样。书中提到,她说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曾谈到当年两个追求者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宪益要好玩的多1。“好玩”这个词在杨宪益家是使用频度很高、且含义很丰富的一个词,这个词在该书之后各节重复出现了多次。戴乃迭此处的“好玩”包含了吸引力、幽默感、有意思、有魅力等多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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