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豢l 赣j酶 ‰ 己。我看到敌伪时期他住过的小屋,为了“抢救”宝贵的图书,他宁愿 过艰苦的生活,甚至拿生命冒险。看到他那些成就,即使像我这样一个 外行,我也愿以公民的身份,向他表示感谢。他为我们民族保存了多少 财富! 振铎是因公逝世的。后来听见一位朋友说,本来要批判他,文章已 经印好,又给抽掉了。这句话使我很不舒服。 一九五八年我们在北京分别的时候,几座大的博物馆正在那里兴建。 他谈起以后开馆的计划,他是那么兴奋。他多年来的心愿就要成为现实, 那样堂皇庄严的建筑将体现一个民族的过去和将来。多么光辉的未来。 仿佛有一股热,一道光从他身上传过来。以后我每次上北京开会,看到 耸立在眼前的博物馆,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振铎满脸笑容走出来迎接我。 “又来了,”我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一切梦都消失了。我还是不能 忘记他。 我手边有不少他的著作,书上有他的签名。我们应当是多年的朋友 了。有一天和几位友人闲谈,有一位中年朋友质问我说:“你记得不记得 介绍你进文艺界的是郑振铎,不是别人j ”他说得对,振铎给上海《时 事新报》编辑《文学旬刊》时,我用佩竿的名字寄去小诗《被虐待者底 呼声》和散文《可爱的人》,都给发表了,我还给振铎写过两封短信,也 得到回答。但不知怎样,我忽然写不下去,也就搁下笔了。我还记得我 在成都的最后一年(一九二二——一九二三),深夜伏案写诗,隔~道 门,大哥坐在轿内,或者打碎窗玻璃,或者低声呻吟,我的笔只能跟着 他的声音动,并不听我指挥,一些似懂非懂的句子落在纸上,刺痛我的 0 26心。大哥的病又发作了。几个晚上都写不成一首诗,也就无法再给振铎 寄稿。离家乡初期常常想家,又写过一些小诗投寄给一些大小刊物,在 《妇女杂志》和成都的《孤吟》发表过。以后在上海武昌路景林堂谈道寄 宿舍住下来补习功课,整天就在一张小桌和一张小床前后活动,哪里想 得到“小诗”,也不用说文学作品,更不曾给振铎写过信。不但当时我 忘记了它们,就是在今天我也没有承认它们是文学作品。否则我就会把 《灭亡》手稿直接寄给振铎了。圣陶先生的童话《稻草人》我倒很喜欢, 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圣陶先生,他是在开明书店索非那里偶然发现我的 手稿的。我尊敬他为“先生”,因为他不仅把我送进了文艺界,而且他经 常注意我陆续发表的作品,关心我的言行。他不教训,他只引路,树立 榜样。今天他已不在人间,而我拿笔的机会也已不多,但每一执笔总觉 得他在我身后看我写些什么,我不敢不认真思考。 我不曾参加文学研究会,圣陶和振铎都是我的前辈。有一段时期我 经常同振铎一起搞文学编辑工作。起初我有些偏执,就文论稿,常常固 执己见,他比我宽松,厚道,喜欢帮助年轻人,我很少见他动怒,但是 对人对事他也认真。我同他合作较多,中间也有吵架的时候。其实不是 吵架,是我批评他,我为那几篇文章今天还感到遗憾。在《文学季刊》 停刊的话中有一段批评他的文字,当然没有写出他的姓名,我只是训斥 那些翻印古书、推销古书的人,我根据传闻,误认为停刊《文学季刊》 0 2 7黔‰ 是他的主意。 。 我这段文字并不曾与读者见面。不久《文学季刊》停刊号在上海印 刷,振铎发现那段文字就把它删去了,杂志印出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在另一本刊物上针对他发表了一篇杂感。但他并不作声,好像不曾 读过。我和振铎之间往来少了些,可是友谊并未受到损伤,他仍然关心 我,鼓励我。 目子久了,了解较深,他搜集古籍,“抢救”古书,完全出于爱国 心,甚至是强烈的爱国心。他后来的确在这方面作出了极大的努力。我 看够了日本侵略军的阴谋活动,我熟悉《四世同堂》中老少人物的各种 生活。敌人的枪刺越来越近了,我认为不能抱着古书保护自己,即使是 稀世瑰宝,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让它与敌人同归于尽。当时是我想得太 简单了,缺乏冷静的思考。我只讲了一些空话。他从未提及它们,他也 不曾批评我。后来我感觉到没有争论的必要,过去的分歧很快地消失 了。那时我们都在上海,各人做自己的工作,也有在一起的时候,我还 记得一九三六年十月鲁迅先生的遗体在万国殡仪馆大厅大殓时,振铎 站在我身边用颤抖的手指抓住我的膀子,浑身发抖。不能让先生离开我 们! ——我们有共同的感情。 以后还有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似乎更多地了解他了。 四, 不仅是了解他,我更了解我自己。也可以说我开始了解自己。 0 2 8 我常常回想过去,我觉得我了解别人还是从了解自己开始的。有一 种力量逼着我拿自己同他相比,他做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他是怎 样做的,我是怎样做的,是真是假,一眼看明。 我渐渐注意到我对自己的要求有了一些改变,我看一个作家更重视 他的人品,我更加明确做人比为文更重要。我不知说过多少次在纸上写 字是在浪费生命,我不能尽说空话,我要争取做到言行~致。写了若干 年的文章,论别人,也讲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心得,最要紧的就是:写 文章为了改变生活;说得到也要做得到。话是为了做才说的。了解这些, 花了我不少时问,但究竟了解多少还难说。 我批评他“抢救”古书,批评他保存国宝,我当时并不理解他,直 到后来我看见他保存下来的一本本珍贵图书,我听见关于他过着类似小 商人生活,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里,用种种办法保存善本图书的故 事,我才了解他那番苦心。我承认我不会做他那种事情,但是我把他花 费苦-匹收集起来、翻印出来的一套一套的线装书送给欧洲国家文化机构 时,我又带着自豪的感情想起了振铎。 五 回顾自己的言行,认真分析每一句话,看每一件事情,我得了一些 好处,这也就是一点进步吧。不用别人提说,自己就明白有了什么失误, 动脑筋想办法改正错误。不过我并不曾作道歉或改正的表示。 这是内心的自省。我交朋友即使感到有负于人,即使受良心的折磨, 。029孵 潺瓣 我也不作形式上的悔过。这种痛苦超过良心的责备。但十七年中间发生 了变化,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一种面具,戴上它用刻刀在上面刻上 奇形怪状,反而以丑为美。再发展下去,便是残害人类的十年,将人作 狗。我受了不少折磨和屈辱。我接触了种种不能忍受的非人生活。 振铎有幸,未受到这种耻辱。近年来我和朋友们经常谈起这位亡友, 都说他即使活到“文革”,也过不了那一关。我反复思索,为什么我过得 了关而他过不了? 我终于想出来了:他比我好;他正,正直而公正。他 有一身的火,要烧掉从各方来的明枪暗箭。站在批判台上,“造反派”逼 我承认自己从未说过的假话。那种吃人模样的威逼严训像用油锅熬煎我 的脑子,我忍受了这个活下来,我低头弯腰承认了他们编造的那一切胡 话,这样我才可以顺利过关。否则我的骨灰也不知丢在哪里去了。 根据这几十年的经验,我能忍才能过那一个一个的难关。这并不是 容易的事:忍受奇耻大辱。我一直认为,活着是重要的,活着才能保护 自己,伸张正义。而不少在“运动”中、在“文革”中被人整死的人和 所谓“自绝于人民”的人,就再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也不能替自己辩护 了。关于他可以由人随意编造故事,创写回忆, 时出现多少知己。 我忍受了十年的侮辱。固然我因为活下去,才积累了经验,才有机 会写出它们:但我明白了一点:倘使人人都保持独立思考,不唯唯诺诺, 说真话,信真理,那一切丑恶、虚假的东西一定会减少很多。活命哲学 和姑息养奸不能说没有联系。以死抗争有时反能产生震撼灵魂的效果。 以上的话在这里也显得多余,因为振铎没有能够等到“文革”。我参 加了“文革”,每一次遭受屈辱,就想到他,也想到其他许多人,拿自己 0 30同他们比较,比来比去,多少有点鼓舞的作用。努力学习别人的长处 我绝不忘记。 .L /、 今天又想起了振铎,是在病房呈,我已经住了四年多医院了。病上 加病,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只想闭上眼睛,进入长梦。到这时候才 知道自己是个无能的弱者,几十年的光阴没有能好好地利用,到了结账 的时候,要撒手也办不到。悔恨就像一锅油在火上煮沸,我的心就又 给放在锅里煎熬。我对自己说:“这该是我的最后的机会了。”我感觉到 记忆摆脱了我的控制,像骑着骏马向前奔逃,不久就将留给我一片模 糊。…... 0 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