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索性坐下来。他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跟你说他喜欢西北人的朴实无华,就像这湟水。忽然他又跳起来说,下次带你往西边走,那里有一个峡谷,你一定会喜欢。
你想起从未给他拍过照片,举起相机对着他。他突然转过身去,把内裤扒下来,屁股对着你。你喜欢他的天然率直,就和你一样。你去洗手间从来都说“尿尿”、“大便”,不像一般女孩那么秀气。“我要拉大便去啦。”你对他喊道。在西宁的荒郊野岭里,你终于在野外大便了一次,找个没人的地方,蹲下就拉,特痛快。他在不远处帮你照看着周围,你们毫不尴尬。拉完了你又觉得饿了,两人分享带来的面包和啤酒。那时你们都穷,很奇怪,年轻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好。
有一天夜晚,你们三个坐在大什字西边的马路牙子上,喝着啤酒闲扯,路上的行人稀少,路灯将树影照得婆娑迷离。他忽然唱起歌来:“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关于爱情我们了解的太少,爱了以后又不觉可靠……”
你没想到,他真的卖掉了那辆破吉普,和你一起出发,更让你不解的是,他一声召唤,卷毛也跟着去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你去卷毛家帮他们收拾东西,一个女孩儿在门口等他,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像个局外人。是卷毛不停地劝,把女孩儿劝走了。她转身的时候,敌意地看了你几眼。
你问他,你女朋友啊。他说,路上的。
七月的一个中午,你们三个从西宁出发,骑车前往拉萨。一路上你们成了患难之交。你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热爱路上。
路上的他,是发光的。如此的自由、浪漫和不羁。他全部的家当都在自行车后座上。前面的车把上,坐着一个稻草人,是他自己编的。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扑”。他疯狂地踩着自行车脚踏板,对着阿扑大声唱歌,一会儿唱流行歌曲,一会儿用奇怪的腔调唱着他在西宁学会的“花儿”。有一次大雨,阿扑掉到了公路下的谷底,他在雨中滚到了山下,将它捡回来时,一条腿上全是血。
他非常善变。有一次走错路了,多骑了十几公里,在你们掉头的时候,他说,你俩走吧,我就按错的走。卷毛骂他操蛋,他说,没准更好玩儿呢。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又不会死。”带着懒散的表情,很欠扁,但是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被他吸引。你猜不透他再次改变主意,愿意调头和你们一起走的原因。一只野猫掉河里了,他跳进水里把猫救了起来,上岸后就忘了自己要独行。
你没有想到在路上的高反那么严重。有一天你头疼得快死了,嘴唇是青的。他驮着你去附近的卫生站打点滴,灌了你一茶缸子红景天的汤药。你们在附近的小村子住了三天才上路。为了你,他的阿扑也丢了。他问你,以后还敢一个人骑车吗。你说,敢。青藏线的国道上时常能碰到骑车去拉萨的年轻人,有时能聚在一起,有时擦肩而过。最后,你们原先三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七个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了莫逆之交,有事儿就言语,没事儿不联系。
你毕业后去了北京。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租了一个小房子。有一天你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回北京了。你们约在单位楼下的咖啡馆,你帮他也要了一杯咖啡,这样面对面坐着,你觉得有点荒唐。他更黑瘦了,颓废的样子更显英俊。他从来都不在乎他的长相。拿去!他常说。
他告诉你,他刚从藏区回来,那边正下雪呢。大厦外面的三环路堵成了停车场,人人焦躁不安,人人戴着面具。你听着那些遥远的故事,心想,在城市的文明里,两颗心贴不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