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逃离北京(1)

子弟 作者:杨潇


她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情绪中:危险的大城市、搬家的痛苦、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和她对北京的爱与恨搅拌在一起。

你的父母

已成为别人的

父母

而你的兄弟姐妹成为邻居

邻居们

已成为别人的邻居

而别人住在

别的城市

正像你一样

他们又回到别的城市

他们找不到你

如同

你找不到他们

——亨利克·诺德布兰德《回家》

27岁的女文青杜若因为事业不顺遂,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没有什么可以让父母骄傲的”。唯一的安慰是,一年多前她拍板在老家N市买了套房。

N市是长江北岸的一座小城,当杜若逃离刮着风的北京时,它以一种复杂的心态重新接纳了她。杜若的父母一度认为她将就此安定下来,张罗着要给她买房。他们希望杜若离自己越近越好,而杜若看中的小区离家有20分钟车程——这在小城人的眼里已经很远了,但杜若是在北京住过的人,她劝说父母:这里是新城区,又靠近市政府,发展不会差的。

2009年初,N市的房价陷在泥淖中,父亲不大高兴,认为买亏了。不久,市政府出台一个决策,将重点初中和小学迁往新城区,周围房价噌噌噌地就升上去了。如果现在卖掉那套房,她可以赚到50万。

其实她对房地产投资一窍不通,买房凭的是“对政府行为的一种直觉”。杜若相信,如果不是在北京生活过,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直觉。

2004年夏天,杜若第一次来到北京,在一家周刊实习。周刊的老师们大气、睿智,与人为善,是她认识的第一拨“牛人”,“和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都不一样。”在18岁以前,杜若接受的是小家碧玉式的教育,上了大学,又每每为学校的俗气和市侩感到震惊。2004年是决定保研的年份,一个女生为了争得一个名额,和一个教授好上了。

在周刊的选题会上,大家讨论的则都是公共议题,虽然一些名词对杜若来说相当陌生,但仍然令她感到兴奋,后来她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杜若跟着这样一群新闻人指点江山。3个月后,她回到学校,告诉所有的人:北京是个好地方,它给你的机会是平等的,只要你有能力。

可是,她并没有提到北京的另一面。

起初,她住在某大院的招待所里,有一天,房间的马桶自己坏了,招待所的服务员以一种僵硬的北京式服务,要求她赔偿。她负气搬走。后来,她借住在父亲的老战友家里,又遭到女主人——一个北京本地人的冷待。“我想讨好她,买了提子送到她面前,她会说,这些东西我不吃!”心理上的不适应期开始转化到生理上,皮疹、痢疾接踵而至。等到杜若的病都好了,女主人终于摊牌。“她当着我的面和叔叔吵架,要我搬走。”

那是她第一次被驱赶。

2005年大学毕业后,杜若又一次来到北京。先是在一家报纸跑热线,成天与车祸、火灾打交道,这显然不是一个胆子小、又不会使“诈”的文艺女青年的强项。跑了半年,还没转正,她挺丧气,有了回老家的念头。大学时的同乡C也在北京,知道了她的想法后几次打电话来:要不我们一起回N市吧!C是个没什么主见的男孩子,他想寻找同谋者,以增加离开的力量。他在北京的工作也不顺,找了一家媒体做记者,却被要求去拉业务。和杜若一样,他也有过“被驱赶”的经历:原本借助在亲舅家里,某一天,舅妈突然对他说,你妹妹要准备高考了,你不要影响她。于是他无奈地搬走了,蜗居在人大附近一个群租房里,几间屋子摆满了上下铺。

杜若却心有不甘:“我不想以一个失败者的心理回去,总要先混出点名堂来。”C最后一次打电话来时,她正在出租车上。男孩一个劲儿地说回去会怎样怎样,杜若最后只好打断他:我要下车了,不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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