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开缰绳,然后让学生递给他一根马鞭。她从护栏上抽出一根鞭子,等着他弄好缰绳。当他拿过马鞭时,她退回到一边去。
他站在马的左肩前方,握住马嚼子旁边的内方缰,然后用拿着鞭子的那只手握住绕过马肩隆的外方缰。他盯着马胸腔上的一处,点了一下马的舌头。马甩着尾巴摇了摇头。这男人又点了一下,用鞭尾碰了碰马的侧腹部。刹那间,马的一条腿踢了出去。
我屏住呼吸。父亲是绝不会干这种事的。可这男人看上去却泰然自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继续盯着马胸腔的那一处,轻轻地触碰马的舌头。马又踢出腿去。
这时,那男人停下来,朝马头那边走过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身边待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只手放在马的前额。马便使劲昂头抵住他的手,一次,两次,三次,最后还是渐渐低下头来。
当这男人站在他肩旁时,马便开始跳起舞来,顺势绕着男人走动,把他当成中心轴。这马的动作看上去流畅而镇定,他的每一步都款款而行。
天啊!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眼前这场好戏。
“对付这家伙你得下足手上功夫,”教练说道,“他不喜欢这样,心里想着‘我一定得这样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得等到他自己想做为止。要让他自己想做,这就是你的任务。”
看来他准备把马交回学生手里了。我朝门口走去,就在走到门口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教练已经骑上马背,马在他身下规规矩矩,臀部翘起来,腰部向前,脖子弓着,总之身体平衡,保持着受衔姿态。虽然从辔头那儿牵过来的缰绳看上去几乎没用什么劲。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见马在他的控制下先是原地高级快步——算得上是节奏完美的原地抬腿,接下来是持续的高抬腿正步,这一连串动作都看不见他用手或腿刻意指挥。他就是在炫耀,何尝不可呢?
眼前这男人和他胯下的马俨然已融为一体,貌似不费吹灰之力地演示着一个接一个的技术动作:一个完整的定后肢旋转,接下来是斜横步转向,然后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原地腾跃。马在原地前蹄腾空跃起,定住,看起来就像悬浮起来一样。到达最高处时,马的后肢从身后踢出。
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那学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看见了上帝一样。
“你得让他保持收肩,收肩,再收肩。”教练若无其事地解释着,好像刚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
“看见了没?他不过是只纸老虎,”他继续边说边完美地示范,“他表现出来的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可实际上他可以,只不过他不喜欢而已。”
他让骟马停下,朝学生笑了笑,然后右脚优雅地一蹬,消失在我眼前。
我看了看手表,离下课时间还有五分钟。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羞涩,于是溜了出去帮着把马牵进来。
…
“啊,你回来了。”母亲看见我从后门进来。她正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摆放餐具餐巾什么的。“马上就能吃晚饭了,你去叫伊娃吗?”
我便去叫了伊娃,她也下来了,仍然一声不吭。我们一起走进书房,那儿现在已经改成餐厅了。虽然原来摆放的家具全都搬走了,可还是显得有点挤。
父亲坐在桌头,一见到他,我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虽然父亲的职业生涯是从骑马师开始的,可他的身材从来都算不上魁梧,但他的肩膀宽阔,而且一直都很结实,所以即使个头不高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然而,此时我眼前的他,四肢明显松弛,至少两条手臂是这样——双腿在桌下我看不见。他的胸部绑着一根皮带以保持他背靠着轮椅。他的气色看上去很差,脸凹了下去,头骨的形状都凸显出来。弱小的他,此时看上去像只小鸟。
“爸爸。”我叫他。虽然我尽力克制,但还是有点儿破音。我隐忍着走到他身边,但愿心里的感受没有表现在脸上。我顿了一会儿才想好该用怎样的姿势靠过去抱住他。于是,我双臂环抱住他瘦削的双肩,把脸贴在他的脸颊上。他的皮肤冰凉而松弛,我都能感受到他凸出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