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的政治艺术炉火纯青，无出其右者。他独具天赋，知道何时该绕道前行，何时该开诚布公；他构筑了一张传奇般的政治网络，他有融冰除霜般的人格魅力。历史学家阿瑟·施莱辛格（Arthur Schlesinger, Jr.）对罗斯福精巧复杂的执政风格做了恰如其分的描述：他总是要权衡各种问题：个人力量、政治时机、国会关切、政党利益、公共利益。他总是让局面继续发展，18直到形势足够明朗、清晰；让竞争各方在激烈的交锋中验证自己的正确；让公众直面问题，思考问题，明确立场。经过这漫长而又让人筋疲力尽的过程之后，才是总统拿定主意、制定决策之时。Arthur Schlesinger, Jr., The Coming of the New Deal,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59, p528.

不过，这种领导风格背后的总统如谜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尽管他的助手们竭力想要去理解他，但罗斯福的内心依然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他的一位顾问称之为“罗斯福内心世界的秘密”Robert Sherwood, Roosevelt and Hopkins: An Intimate History, New York: Harper, 1948, p9; Harold Ickes, The Secret Diary of Harold Ickes: The Inside Struggle,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953—1954, p659.。另一位顾问则向罗斯福发牢骚，说他是“我所认识的最难共事之人”，“就连那些对您忠心耿耿的人和您完全相信其忠心可鉴的人，您都不会坦诚相待，直言不讳”。还有一位顾问说罗斯福是个绝对无法预测的人：他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完全掌握事情的全貌。他经常喜欢让两个或几个人分头做同一件事的虽然不同但却相互关联的部分，而这原本是可以由一个人完成的。……这种工作方法效率低下，往往导致重复劳动，有时甚至还会引起争执和冲突。Samuel I. Rosenman, Working with Roosevelt, New York: Harper & Row, 1952,p468.

施莱辛格分析了罗斯福这种斯芬克斯般的领导风格及其塑造的拜占庭式的白宫政治。他认为，罗斯福秉持的是“政府管理的竞争性理论”，以便他牢牢控制决策大权，并最大限度地获得信息。Schlesinger, The Coming of the New Deal, pp522523.*罗斯福是否刻意抱有这种政府管理观念尚不得而知。不过，他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风格和让助手之间相互制约的做法的确提升了他的影响力和获取信息的能力。当然，这种做法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它导致了团队里无谓的对立情绪，人员士气不高。更重要的是，19它助长了助手们对罗斯福“揣摩上意”的倾向，而不是考虑合理的政策建议。助手们的工作也趋于复杂化，总是处于不确定性之中，不清楚他会如何看待问题，打算以多大的力度推进，是否会意外改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