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叶村离河滩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桥,十几个用石头垒成的巨大的桥墩支撑着的只是由预制板搭成的宽一米五左右的桥板。现在站在河滩上望过去,整个一座桥就囫囵囵地摆在那里。桥墩的下半部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一些干枯的树枝、草屑和泥沙,显现出河水退去的痕迹。桥下的石阶早已被河水冲得溜光可鉴,石阶下面是水流长年累月冲击而成的一个深坑,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一口深潭,自从邵水绕过石桥后,这里的水就断了流,既不流进,也不流出。深潭过去又是一大片的河滩,只是这里的河滩要潮湿许多,若是有牛到这里来觅食,蹄子大多会陷到泥里去。沿河乡村里的放牛娃总是喜欢把牛牵到这里来,牛一到河滩里就舍不得走远,一是这里的水草格外肥,而且浓密,二是每挪动一个地方牛们就要费掉不少的气力才能将蹄子从潮泥里拔出来。牛一懒得动,放牛娃就跑得欢了,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地在河滩上玩尽各种能玩的花样:摔跤、打纸牌、堆沙堡……有时还骑到牛背上去,最热闹的要算是看牛斗架。往往是两头势均力敌的大水牯斗到一起,今天斗红了眼明天又接着斗下去。两对胀鼓鼓的牛眼一碰上,就各自朝着对手直逼过来,快要靠近时,各自把头弯埋下去,贴着地面,将盘在头顶的硕大的角再顶出去,哐当——那是铁与铁的碰撞,仿佛要碰出火星来。角尖锋芒锐利,一旦被对手挑中软弱的部位,轻者皮破血流,重者伤筋断骨。分出胜负后,败的一方往往会有意避开对手,当然这种有意取决于它的主人,尽管不舍,脸上无光的主人还是会把它牵到偏僻一点儿的河滩去,仿佛落败的不是牛而是人,这样的主人就多少显得有点儿落寞和孤单了,他只有远远地看着这边的热闹,而不敢轻易靠近。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不敢去河里游泳。大人们把红毛水鬼说得跟真的一样,他们说红毛水鬼经常躲在河边的柳树下或河底的水草里,一旦碰到小孩子从树边过或者到水里游泳,就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专门拖小孩子的脚后跟。当然,红毛水鬼谁也没有遇到过,当河滩出现后,我们更相信浅浅的河水已无法让红毛水鬼藏身,胆子就又一点点大起来。
由于石桥太窄,而我们又不得不牵着牛打上面过,惨剧就难免发生。有一次,一头母牛的后面跟着一头小牛犊,小牛犊还只有几个月大,睁着一双圆鼓鼓水汪汪而又十分淘气的眼睛,睫毛长长的,长到令人心痛。行至桥的中段时,活蹦乱跳的小牛犊突然挤到母牛的旁边,拉长着脖子去吃奶,结果被懵懂无知的母牛给挤了一下,小牛犊猝不及防,一脚踏空后摔了下去。首先是身体落在石阶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滚落到深潭里去了,只见深潭里的水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小牛犊就不见了踪影,一长串水泡咕嘟咕嘟地从水底冒了上来,就在发呆的工夫,水面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几天前,一群放牛娃还脱光了身子麻着胆子站在这桥板上往水里跳,比谁站得高跳得远。
真正令人一想起来就有点儿后怕的是一个女人的死——她是被枪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