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妈,宽眉、宽额、宽鼻、宽脸,粗手粗脚,长得好似一棵肥厚的青菜。她有活泼的性格,一笑起来,“哈哈”满天飞。酿醪糟、腌咸菜、包皮蛋,是她的拿手活儿。酿醪糟、腌咸菜、包皮蛋,谢碥的女人都会做。会做有什么用?谢碥的人都知道,这酿醪糟、腌咸菜就讲究一样——味道;包皮蛋就看一点——松花好不好,多不多。若是醪糟酿来不出酒,咸菜腌来像抹布,谁还吃!皮蛋老粘壳,一朵松花也看不到,多丢脸!刘妈做的醪糟,还没有出坛就闻见香;她腌的咸菜黄澄澄的,咸香适口,等不到夹到嘴里这口水就咕噜咕噜冒了;她包的皮蛋,每一只皮蛋都能囫囵地剥光壳,从不粘壳——这一点,稍微用心的女人也能做到,但是有一点厉害,刘妈包的皮蛋,每一只剥开都是带着松花的琥珀,透明的、暗黄的琥珀,那些松花如雕刻在水晶上,玲珑剔透。刘妈自从嫁到谢碥,谢碥的女人就都懒了,醪糟不酿了、咸菜不腌了、皮蛋不包了。想吃怎么办?置办一顿伙食,把刘妈请到家,半天的工夫,醪糟酿好了,咸菜腌上了,皮蛋也包好了。你以为这些女人都偷懒呢?才不是哩!她们也有她们的小算盘。明请刘妈教手艺,刘妈可能会推辞,若是请去做,那又不一样了。女人们就趁刘妈完整帮忙做的过程偷师,但是照样学样也还走样,明明每一道程序都按着刘妈的方法来做了,做出的东西还是有区别。女人们就想,这可能是天给的手艺让刘妈以此为活吧。怎么叫以此为活呢?刘妈的男人是收电费的谢天章,他本来是农电工,从电桩上摔下来,伤了腰,干不了力气活,田里重活都是刘妈和她五个儿子干下来的。五个儿子五双手帮了她不少活,但是五张嘴吃饭也厉害,五个人都要读书,钱从哪里来?刘妈包的皮蛋松花多,远近出名,就有人问天问地问到谢碥来买皮蛋。谢碥的女人给刘妈出主意:那么多人喜欢你包的皮蛋,你干脆到场口上摆个摊子,帮人包皮蛋算了,你一个女人,能做好多重活路!刘妈却傲上了,她说:要买就到家里买,不买就算了,我也不求这买卖吃饭。她虽说了这样的硬气话,可天并不弃她,来找她买蛋包蛋的人就没有息过气,连周围场镇上那些做副食和干杂生意的人都来找她定蛋了。每次有三轮车或者火三轮进谢碥,就有人凑上去搭话:“买皮蛋啊?”
来人“啊”一声。
“顺沟边那条田坎儿一直走到底就是卖皮蛋的,早点儿喊人,她家黑狗凶。”
来人“哦”一声。
待人家刚打燃火要走,又拦下,问:“这刘玉兰(刘妈闺名)的皮蛋硬就比别个的好卖啊?”
来人显得不耐烦了:“不好卖我天天朝这里跑啊?人家买主就盯倒那几朵松花在吃!”
搭话的人蒙了一下,随即对着刘妈家的方向骂道:“狗日的谢天章,硬是大妈生的,接的婆娘包的皮蛋都比别块多几朵松花!”
谢天章的父亲是地主,接了两个老婆,大老婆只生了谢天章一个,小老婆没比谢天章大几岁,生了一群,全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