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石匠最绝的一句话是:“我把我婆娘借给你都不借我的工具给你。”此话一出,谢碥的人都知趣了,再也没有人往大石匠家借东西了。大石匠这句话是在一次夜饭桌上说的。收电费的谢天章接第二个儿媳妇,按坝上的规矩,头天晚上是花夜,第二天才是正席,花夜办小酒碗,正席是大酒碗。吃花夜酒,比正席还兴奋,等待好事是最起劲的、最容易让人激动的,人们都蓄着一股劲在等待,等来了,劲儿也就耗光了。那时正是在吃过花夜的小酒碗后,谢碥粗壮的汉子们三五一群围在八仙桌上,十五瓦的电灯泡点着,一桌一副纸牌,闹杂杂地干上了。谢碥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但是吃花夜酒不一样,几岁的孩子、几十岁的老汉,都精蹦蹦地要耍个通宵,妇女们也不管,难得谢碥过一回事,就都放纵了去。若是张狂一些的妇女,也要吆喝几个凑一桌牌干上一夜的。主人家就添累了,想睡也没法,从灶门前到地坝屋檐口,堆尖尖地码满了人。况且,灶门前里办酒席的厨子,熬夜在准备第二天正席的食物,主人家还要在旁守着,随时听候厨子吩咐,添补些食物调料。大石匠他们围着一桌人在屋檐口下,没有打牌,也没有喝酒,就海阔天空地胡乱讲些龙门阵,不知道怎么讲到大石匠打石头的那些工具。有人看聊得这么热火,想也没有多想就提出要借借大石匠的工具用用,大石匠突然加大嗓门甩了一句话出来:我就是把我婆娘借给你也不会把我的工具借给你!这话刚一出来,汉子们哄一下全笑开了,笑完却安静了,个个都觉得尴尬,不知道往下接什么话。这安静持续了分把钟,还是一名机灵的妇女打破了这难堪的静寂,喊了声:“黑娃儿!你还不去睡了哦!明天还要出早工哦!”这一句仿佛提醒了所有人,大石匠身边闷着的汉子们都拍着脑袋骂着自己说:“哎呀,硬是的,我明天还是要出早工的嘛。”于是纷纷散了。
大石匠之妻,叫玉娇,那是谢碥一朵花呀!三伏的太阳晒不黑,数九的寒风冻不裂,细瓷一样的皮肤,男女见了都想摸一下,可是又舍不得摸,怕自己手脏给摸黑了。都说一白遮百丑,可不是,就冲了这一点,索性把姓也给人家改了,不叫谢玉娇而叫白玉娇了。白玉娇在公社给公社干部煮饭,这个工作是顶了她父亲的班去的。白玉娇上面有哥哥四个,各个都想去顶这个班,争来争去把谢师傅争冒火了,拍了桌子把顶班的事定给了白玉娇。白玉娇去顶了班,谢碥的人都说,这玉娇以后不知道要配个什么样的人哦!言下之意,谢碥以及谢碥周围的全体未婚青年都配她不上了,人长得漂亮,又端了铁饭碗,什么样的好事都凑齐在她身上了,这样好条件的姑娘,那得要多么好的条件的小伙子来配啊!可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小伙子呢?谢碥人形容不上来了,有人说,那起码配个当官的儿(儿子)吧,至少是乡长一级的!有人马上附和说,对对对!乡长的儿!听说我们这个乡长还真有个儿呢!
黄花花听见了这话,把含在嘴里的叶子烟拿开,吐出一大泡口水,慢悠悠地说道:“乡长的儿?乡长的儿配不上我们玉娇!”
众人都转向她,问:“咋个配不上呢?”
黄花花复又把叶子烟含到嘴里,嚼着叶子烟杆说:“乡长的儿又矮又黑又丑!”
众人再问:“你见过乡长的儿?”
黄花花继续含着烟杆说话:“乡长的女(女儿)的人户(亲事)是我给放(撮合)的,你(你们)说我见过他家儿没?”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
“狗日的这乡长肯定贪污过,不是他儿怎么长得弄(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