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密相处了四个月,读了有二十多本书吧。应该这样说,在此之前,我听到的谈话都是说“事儿”,而你论及的是“思想”,也就是说,你是向我输出思想。我第一次长期地高密度地听着高于生活的言论,这些言论像强心剂,一支一支注入我需要营养的心田。接着寒假来了,又结束了。寒假后,我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或者说,我对这种周六包饺子、无休止地谈文学与哲学、守着炉子发呆、下围棋不满足了。同时,我把你摸透了,我那么急于摸透一个人,又那么容易对这个人失望。我又注意到你是那么不好看,激动、偏激、执拗以及你对我的“奴颜婢膝”;我看出你孤单,没有朋友,生活中似乎没有男人,不上课的时间似乎都用在读书和与我交谈上,以及死死抓住我,要我做你唯一的朋友。
我开始从你身边走开,刚开始是一周少去几次,后来则把周六安排去排练地下戏剧。我们一周只能讨论一次,你显出不安和忌恨。你开始想办法吸引我,跟我说一些文学圈的名人逸事。我是那样浅薄和轻浮,听着轻浮的故事,眼睛重新放出光,坐在方凳上笑得浑身乱颤。你便以为我喜欢这个,看见我眼睛分神就给我讲这个。你又抛出你自己的经历,我以为像你这么神秘的人死也不会说出自己的过去,可能就是要把我留在周末的饺子宴上,你开始向我痛说家事。于是,我知道你眼中那一抹匍匐在地的屈辱来自何处,你睁着眼睛就想证明的倔强来自哪里。我向你洒了一掬泪,但残酷地转过头去,因为我发现你还是在讨好我。于是,一周一次的交谈也难以为继。你上课我根本不看你的眼睛,对你意味深长的话头报以讪笑。周六,你叫我去你家时,我热烈地看着男生,没心没肺地说:我要去剧社排戏。我不看你尴尬的眼神,也不正视你对于我背叛的恼怒,我实际上是不忍心的,但我不愿把青春都耗在一个穿得乱七八糟的、不结婚的老姑娘身上,我得跟同龄人玩,跟他们海阔天空。“骂罢帝王骂春秋”——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个深层理由是,我不愿接受你对我的屈从,这种屈从让我厌恶和不安。
“年轻人就是这么善变”,不需要多长时间,我就把跟你一起读书讨论的瘾头“戒”了。但心里是笃定的,知道只要我想回去,你还会接受我,给我包饺子,再让我睡床上,而你自己睡木板。与此同时,你给我解读的那些书成为我在同龄人面前骄傲的资本,我滔滔不绝向他们卖弄的也许都是你的话,尽管我会越说越明晰、越说越深,有的时候,话题深得会找不到回来的路。这时候我就想到你,我预留着这些问题,想来日问问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