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杨沐:与你相望(7)

绝版的抒情 作者:孔见 王雁翎


不过我再也没因为求知回到你的小屋,我们又交谈过,一次是在你的教研室,突然别的老师都走了,就剩我们两个,我们像两个分手后又见面的情人,不无尴尬难受。你说你看过我们排的戏,认为我们应该排最深刻的戏,至少要排《苍蝇》那样的。我不服气地说,爱情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主题,排爱情戏,理所当然!你说,那也应该排深刻一点儿的爱情戏,说我们是最好的人才,不是社会青年。我不满地看着你,听出你对我的失望。我说,在你看来,我们应该排哪出戏?你说,《莎乐美》。你又说,去我家,我给你拿。而我这时就怔在那里,就是不愿去你家,不愿让你阴沉、忧郁的性情影响我,不愿看到你越露越多的沉重和曾经打倒在地的卑贱。我不能忍受卑贱,那东西像虫子一样噬咬着我。我说下次上课你带过来吧。你抬起眼睛深入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做学生的这样跟老师说话?我猛地一惊,我骄纵地跟你相处了四个月,你这是第一次回击我。你又说,我不会一味纵容你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把自己定错位了,你没有可能跟我平起平坐,你再读二百本书才有资格向我讨平等。我像被人敲了脊梁骨,人都瑟缩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你,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哆嗦,之后走出教研室。我心头涌上了恨与不屑。你让我放肆了四个月,又把特权收走了,我从半空掉下来。我的喉头堵了三天。三天里,你把《莎乐美》给了剧社的男生;三天后你来给我们上课,课间走到我座位前,对低下头的我说,剧本看了吧,你可以演莎乐美,那个疯狂忌妒和骄傲的人,你能演好。我低着头听着,在你说完后不置一词,站起来走到楼廊的同学圈里。同学问怎么了,我撑着没哭,调侃道:传道授业解惑也。

我的心也离开了你的小屋,但没停止过对你的张望:你有男朋友了,你结婚了,你从那个小屋搬到某个简易楼的顶楼,你怀孕了,你堕胎了,你穿得乱七八糟在校园里走,毫不在意地跟男生说说笑笑,讨论哲学或文学,直到把某个男生领回家……你的新婚丈夫在外地工作,这让你还像未婚时那样满不在乎。你把那个男生带到家还是包饺子,谈文学或哲学?你为什么非要找个人听你谈、跟你谈,你的世界就这么大或者就这么小?据说那个男生也和我当初一样,第二天上午才离开你家。最后那场绯闻弄得沸沸扬扬,直到那位新婚不到一年的丈夫回来要求离婚,而这时,那位火气很旺的男生要求跟你结婚,以表明自己的真心和纯洁;你的罗曼蒂克的书斋世界就这么乱了套。

几乎每个人把这当成笑料,接着是你离婚,接着为了保留男生的学籍你要求调离学校。在这个时候,你找到我,让我去你家,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你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你眼里慢慢涌出泪,我眼里也涌出泪。你说,男生到你家跟我当初的待遇一样,你睡床上,男生睡木板上。我说,我相信。你说,你就是喜欢我,在我身上看到不能实现的自己。你实际上是想找个女孩儿来交谈的,却找错了对象,男孩儿是不能那样交谈的,你没想到,也没去多想。你说,你信吗。我说,我信。你说,你原来担心将来我有可能像你一样糊涂,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现在不怎么担心了。你说,你看到了,我不会像你一样糊涂……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把手伸过去,隔着一张桌子,你抓住我的手,用力地绞着、哭着。我悲戚地望着你,突然觉得就像望着自己的亲姐姐,就像望着自己,望着一种命运,一种来自女性共通的东西,液体一样,流遍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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