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们的长辈回忆,布尔蒙,那是上马恩省正中心的一个小
镇,长期以来只有三个医生。他们既是接生婆,又是通科医生和外
科医生,忠诚地充当各种角色。可以说,他们足以应付各种情况,
因为最偏远的地方也有人赶到这里来看病。为了完全负起自己作
为地域中心的责任,这个小镇还得关心周围民众的健康。
一八六三年,当地的镇政府人满为患:三个医生死了一个,必
须尽快另外找个医生来替代他。巧得很,车匠尼古拉说,他的表弟
是个年轻医生,附近勒韦库尔人,愿意到他并不陌生的这个地方来
行医。
之前一直在孚日山区行医的弗朗索瓦·米歇尔医生,也许正
等着命运的召唤,他身穿黑礼服,手提小皮箱,前来这座童年时期
生活过的小镇。他洋洋得意地向妻子艾米丽和儿子乔治介绍这个
地方。布尔蒙蜿蜒起伏,地处一座高山的斜坡上,下面就是层林叠
翠的山谷,平原就像撞碎在悬崖下的海浪,突然断在了岩石跟前。
古老的圣母堂庄严地耸起灰色的钟楼,如同平静的草原之海上的
一盏航标灯。
在十九世纪的时候,这个有七百五十人的小镇显得相当重要,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来参加每年定期举办的集市,活跃着全
省的商业和农业生活。小猪集市,马集市,牲口集市,布尔蒙人那
么喜欢集市,以至于该地区的人干脆把他们叫做“集市佬" ! 可居
民们毫不理会这种嘲笑和嫉妒:他们自豪地冠以这个头衔,同情地
望着在远处挤来挤去的人群。
米歇尔医生慢慢地熟悉了他的病人:当然,主要是农民,也有
几个拿年金的人,还有一小群警察和制蜡工。活可一点都不少,如
果说布尔蒙的生活是惬意的,却也发不了财。病人大多很穷,他们
往往送医生一只鸡或一只兔,权当医药费。善良的艾米丽马上就
把这些东西拿到壁炉上去烤。
这位新来的医生住在镇中心圣尼古拉路一座方方正正的大宅
里。他很快得知,这座房子与当地的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人们
激动地回忆说,夏尔·博杜安将军就诞生在那几堵寒冷的灰墙后
面。这个出生贫苦的人在第二帝国时期建立了军功,让家乡的名
字传遍欧洲。在布尔蒙的小酒馆里,人们常常围着酒瓶,讲述他在
塞巴斯托波尔河的一座小桥上大败俄罗斯人的故事。大家津津乐
道地重复麦克马洪元帅把这位勇敢的战士介绍给拿破仑三世时说
的话“:像博杜安这样刚强的男人,不应该在宫中浪费光阴,而应该
让他们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现在,将军出生的屋子里充满了孩子的叫声,继乔治之后,又
诞生了费迪南和路易。米歇尔医生很快就成了一位显要人物,进
了镇议会,与他的两个同事洛蒙医生和科林医生平起平坐。在他
一九一五年去世之前,他一直是镇议员,严肃认真地研究林间小
道、公共预算和路面滚压等问题。一九。八年,七十六岁的他甚至
被选为镇长,当了两年后,他给省长写了这么一封信“:我年事已
高,不再适合管理这座城的财政和镇里的事务。"他在布尔蒙镇长
任内的最后一个决定,是购买美丽泉的源泉,美丽泉现在还给当地
2
供应饮用水。
一八七三年,镇议会曾讨论一件重要的事情:镇政府打算提供
帮助,让死于阿尔及尔的博杜安将军的骨灰回归故里。这样光荣
的任务,大家当然不会不同意。为了让英雄的亡魂能在家乡找到
安息之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老兵的遗骸将被埋葬在村口,紧挨
着其家族的农场。这对小镇来说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镇上
的人都觉得站在高处就能感到远处吹来的历史之风。
这一切,打乱了布尔蒙人平静的生活,却没让米歇尔医生操太
多的心:就在一八七三年的七月二十九日,他的太太给他生下了第
四个儿子,取名为阿尔班-儒勒。在同事科林医生和药剂师维尔曼
的陪同下,当父亲的去镇政府申报了户口,圣尼古拉路的生活恢复
了平静。几年后,又降生了第五个孩子,这回终于是个女孩,叫玛
丽一路易丝。
季节更替。冬天的雪把布尔蒙四周的草地从秋天的枯黄变得
一片洁白,春天到来,又是绿草如茵。现在,米歇尔的孩子们每天
上午都要经过崎岖的小巷,前往山下的男生学堂去读书。大的几
个孩子显得挺有出息:乔治已经像爸爸那样对科学感兴趣了,路易
和费迪南呢,他俩迷上了数学。只有阿尔班坐在乡村学校的课堂
里感到厌烦。他透过教室里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好奇地望着外面
似乎充满了希望的世界。远处,可以看见龚古尔,就是那两个著名
作家的老家;再远一点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巴黎公社女英雄路易
丝·米歇尔诞生的弗隆库尔,她说不定还是家里的远亲呢! 因为
在那里的乡下,每一个村里都有米歇尔的远房表亲。这些名字让
人想起文学桂冠和政治运动。与那些隐约可见而其实多为想象的
沸腾生活相比,布尔蒙的日子似乎太单调乏味了。
不过,家里有时会接待一位可敬的先生,他一头波浪形的头
发,胡子又浓又密。这就是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这位著名出
版人的老家在蒙蒂尼一勒卢瓦,离布尔蒙二十五公里,他很小的时
候就离开了上马恩省,但常常回老家。由于思乡念旧,他经常回来
拜访亲戚,看望留在当地的几个朋友。他喝着猪油汤,重温着乡村
的快乐。他很小的时候就熟悉布尔蒙,当时他的外祖父母住在伊
鲁德,离山谷只有一箭之遥。他多次到过外公位于山腰的葡萄园,
永远不会忘记秋天的庆典,那是他童年最开心的时候“:人们收获
着让你牙齿发颤的葡萄。收获葡萄的那个星期是多么快乐啊! 接
着,路易外公开始用葡萄榨渣,煮烧酒,蒸馏的味道让我们一个个
都醉醺醺的。做出来的烧酒主要还是外公自己喝……"①
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阿尔班常常在图画书的封面上看
到这个名字。他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书,晚上,父亲给他讲述,在
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巴黎,那个严肃的人是怎样出版当代大作家的
著作的:埃米尔·左拉、欧仁·苏、阿尔封斯·都德、埃克托尔·马
洛……于是,这个常常盯着寸草不生的平原梦想的人,他脑海里的
那个世界似乎越来越清晰。这位平和的客人给布尔蒙带来了一丝
巴黎的骚动,他走了之后很久,人们还能在屋子里感觉到泰莱斯·
拉甘②、流浪的犹太人③、达拉斯贡的达达兰④的影子。阿尔班知
道,所有这些文学人物的父亲,可以说就是这位严肃朴实的弗拉马
利翁先生。
一八九O 年,阿尔班十八岁了。这些年来,从布尔蒙到新堡,
① 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的回忆,1931年2 月5 E《l 摩纳哥报》。——原注(本书
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原注)。
② 左拉的小说《泰莱斯·拉甘》中的人物。——译注
③ 指欧仁·苏的小说《流浪的犹太人》。——译注
④ 都德的小说《达拉斯贡的达达兰》中的人物。——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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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中学时一直感到很烦闷,艰难地试图通过中学毕业会考。这
个年轻人在这座小城里苦苦地等待,他知道生活在别处等待着他。
多年之后,罗兰·多热莱斯抱怨说,在新堡找不到一本他的小说
《木十字架》。这个已经成为出版人的旧学生,在回答中爆发出自
己对那座副省会城市的怨恨,他的青春年华就是在那里荒废的:
“我对新堡了如指掌。我在那座城市的中学里度日如年,在凳子上
磨破了短裤。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在那里卖掉过一本十八
法郎的书——连三个半法郎的也卖不掉。不过这也不是实情,有
个叫博科林的书商,愿意接受所有的库存图书,如果人们愿意处理
给他的话,他会急急忙忙以十分低廉的价格把人们给他的书卖掉。
当然,没有一个出版人从这个阴险的家伙那里得到过钱,他是那个
城市里惟一的书商。"①
阿尔班的三个哥哥成绩优异,带着各种荣誉离开了新堡。乔
治进了医学院,费迪南进了巴黎工科学校,路易准备考法兰西银
行。春天的一个夜晚,他们聚集在布尔蒙。弗拉马利翁先生在场,
父亲自豪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家人。米歇尔先生觉得他们每个人都
前途光明,但介绍到最小的儿子时,他的话有点缺乏底气了……
“这个呢,你准备让他干什么?”巴黎来的出版人问,语气中带着点
嘲讽的意味。
父亲犹豫了,迟疑不决“:天哪,我不知道……"然后,他大笑起
来,一句玩笑话脱口而出“:你想要他吗?"
当然,几个星期后,阿尔班就要参加中学毕业会考了,成功的
希望非常渺茫。没关系,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知道得很清楚,没
有大学文凭,在生活中同样也可以很成功,他自己就可以作为例
① 1939年11月4 日的信。
子。而如果是帮助上马恩省的同乡,那他从来都义不容辞。所以,
他没有犹豫,而是耸耸肩,迎接了挑战,说“:为什么不呢?"
为了让善良的米歇尔医生放心,他将在暑假后雇佣阿尔班当
伙计。在这之前,小伙子要努力拿到毕业文凭。不过,无论如何,
命运已经决定:不管能不能通过考试,书店都会雇佣米歇尔的小
儿子。
初夏,阿尔班去南锡参加可怕的考试。笔试通过了,口试却没
过关,一个名叫蒂奥库尔的老师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零蛋,他被
淘汰了。但这场失败对阿尔班没什么影响,当天晚上,他还和同学
们寻欢作乐。一小群年轻人喝得微醺,在南锡的大街上晃悠到天
亮,他们在蒂奥库尔父亲的家门口先后按了四次门铃。这是为了
报复那个侮辱人的零蛋。坚决,无情,用骚扰的方式。
九月份,阿尔班·米歇尔终于可以离开布尔蒙了,离开它岩石
遍布的山冈,离开它的山谷和森林。妈妈哭了一会儿,看N tI、JL子
要去首都,去那座诱惑和沉沦之城,她有点担心。她很想把儿子留
在自己身边,但孩子的父亲做出了不同的决定,必须服从。在火车
站,父亲盯着儿子的眼睛,对他说“:现在,班班,你得靠自己闯了!"
由于供几个大的孩子读书,当医生的父亲早就变得拮据,可怜
的班班只能靠自己翻身了。父亲尽了最后的努力,给了儿子一沓
三百法郎的钞票,小心地缝在一个旧钱包里。年轻人背着一个灰
色布包,里面装着他喜欢的几本书,踏上了火车。
阿尔班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东站的这个月台,对他来说就已
经是巴黎了! 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但他
无法马上雇佣这个年轻人。几个星期以后,几个月以后……这位
出版人向他保证。在这之前,要耐心等待。回布尔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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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阿尔班只好靠父亲给他的积蓄过日子。当那笔钱不够用时,他
便把自己的书一本一本地卖给河边的旧书商。但巴黎的生活费太
高了,票子去的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肉跳。他的灰布包很快就空了,
钱包里面只剩下了三十个苏。幸亏,年轻人绝望的求救电话终于
感动了弗拉马利翁,他把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交给了另一个上马恩
省人奥古斯特·瓦扬。瓦扬的地方口音很重,非常刺耳,弗拉马利
翁看在老乡的分上,过去曾雇佣过他,瓦扬后来成了老板的妹夫。
阿尔班很快就熟悉了他的新世界:奥德翁剧院的走廊。剧院
的后面,拱廊之下,就在卢森堡公园对面,木架上排列和堆放着许
多图书。人们可以在这里翻书,向摊主咨询,然后什么也不买就走
开,接着又回来。奥德翁剧院周围整天都有许多活动,人们从烟雾
弥漫的咖啡馆出来,消失在书的森林中,然后马上就钻进另一家小
酒馆,又聚集在冰镇啤酒周围。在拉丁区正中心的这个露天的永
久书市,人群熙熙攘攘,附近学院里的大学生和教授、前来采访最
新消息的新闻记者和来寻找绝版图书的作家混杂在一起,而诗人
们却对这种文学的嘈杂充耳不闻,他们绕着剧院转来转去,心里在
默默背诵着自己的诗歌。甚至议员们从附近的卢森堡宫出来之
后,也会在拱廊下停歇一会儿,然后才会走进“福约”咖啡馆椭圆形
的玻璃门,继续讨论他们的政治。
过去,弗拉马利翁也是在奥德翁剧院的拱廊下接受职业培训
的。狂风呼啸着从石拱门里钻进来,他至今记忆犹新“,早上,卢森
堡公园带有香味的微风有时会变成狂风,把勒克吕①的《地理》以
及《自然》《、大众天文》吹得哗哗作响,这三根大柱是插图丛书的先
① 埃里塞·勒克吕(1830---1905),地理学家,著有《世界地理》。曾参加巴黎公社,
后被判流放。——译注
锋。"提到那些艰苦的条件时,他往往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之中“,那
些威力巨大的穿堂风来自卢森堡公园,呛得人肺部难受! 冬天,我
们的小会计只能用铅笔写,因为墨水都冻在墨水瓶里了o”①
奥古斯特·瓦扬掌管着奥德翁剧院的走廊,环境恶劣,他却很
开朗。他的妻子玛丽把硬币和纸币塞进一个木箱里。瓦扬头发抹
油,胡子细心地剪得尖尖的,像家长一样照料着那些老顾客。作家
吕西安·德斯卡夫后来证实“:有一天,我和于斯曼逛街经过那里,
看见维里埃·德里斯勒一阿达姆在书架上裁新书,不是用刀,也不
是用硬邦邦的食指……而是用伞尖! 说真的,那天没有下雨,而雨
伞是尖的。但还有比这种怪事更让人惊讶的呢! 有个男人非常宽
容,维里埃的举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个男人叫瓦扬,我那个年
龄的人都认识他。他很和蔼,和气,警惕,走廊里的书摊全归他管。
所有的作者都把自己的书送到那里去,请他代销。书要么卖得很
好……要么卖不掉。但无论是不被理解的天才还是得到回报的才
子,瓦扬都对他们一视同仁。他远远地看着维里埃·德里斯勒一阿
达姆,精明地跟我们对笑着……然而,转过身,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一辈子都是在走廊的穿堂风中度过的,从早到晚都光着脑袋,在
那里走来走去o”②
阿尔班在某个拱廊下学习着这份职业。他在布尔蒙的所有梦
想都苏醒了。一个疯狂、动荡、骚动的社会在他四周躁动、交叉和
混杂,而工作的性质却要求他严肃和忠诚。首先必须知道书摆放‘
在哪里,得很快就把读者想要的书从书架上找出来,而且,一大早
就要站在风口,一直站到天黑,忍受着拱廊下吹来的狂风。这是免
① 见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的文章“奥德翁剧院的走廊",发表于1900 年3 月26
日的《高卢人报》和1924 年3 月 15 日的《蓝色河岸》上。
②《不妥协报》,1933年1月27 日。
不了的。结果,阿尔班常常感冒,得水疱,但这没关系。“我喜欢这
工作,它吸引着我,我找到了自己的道路o"他后来说。他显得非常
好奇,渴望了解这个行业的方方面面,并主动要求多负责一些事
情:晚上,这个新手便成了采购员,他手里拿着订单,背上披着一块
布,保护着图书,一家出版社一家出版社地跑,免得第二天图书断
档。很快,他就知道哪些书好,哪些书通俗。他眼观四方,能预感
到哪些书好卖。他蓝色的眼睛非常犀利,能在人群中看出哪些是
偷书贼。数星期后,偷书现象就绝迹了。那种“损失",这是行话,
是奥德翁剧院走廊里的书摊间的黑兽。弗拉马利翁后来说,索邦
大学一位名教授曾悄悄地告诉他,当年,他曾把书架上达尔文的
《物种起源》翻来覆去地看,但买不起。还有一次,他们发现一个年
轻人偷了米什莱的《法兰西历史》第十九卷。为了偷书,他专门把
外衣口袋弄了一个洞,已经偷走了前十八卷。作为惩罚,这个偷书
贼不得不在第六区的济贫所交了两百法郎。因为有了阿尔班,小
偷们都到别的地方觅食了,瓦扬老爹大为高兴,马上就成了这个年
轻学徒的保护人。是时候让他了解出版社商业活动的其他方
面了。
刚好,意大利人大道十号弗拉马利翁一瓦扬书店有个位置空
着,阿尔班后来就是在那里完成了自己的学徒期。这个年轻人不
会在歌剧院通道拐角的书店里挨冻了,工作却非常累。书店早上
八点开门,晚上六点要骑着三轮车在巴黎走街串巷给顾客送他们
预订的图书,九点左右才回到店里,书店要到半夜十二点才关门。
阿尔班·米歇尔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才几个月,他就吸引
了一批新读者。如果说他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读,但每本书他好像
都熟悉。书对他来说不再是秘不可测的东西,他可以根据每个读
者的口味向他们推荐图书。但这种工作方式把他累坏了,他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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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瓦扬让他重新回到奥德翁剧院自己的身边。
阿尔班有时会回布尔蒙看望父母。那地方太小了,太寒酸,让
他比童年时期更加震惊。参了军的大哥前往达荷美①平息反法暴
乱时,头部中枪死了,母亲非常伤心。村口的圣约瑟夫教堂里立着
一块黑色大理石碑,纪念这名牺牲的年轻士兵“:费迪南·米歇尔,
海军部队炮兵中尉,原巴黎综合工科学校学生。一八六八年二月
一日生于布尔蒙,一八九二年十月二十日死于阿克帕(达荷美)"。
路易现在是法兰西银行欧塞尔分行行长,只有乔治回到了村里,他
现在是外科医生,协助父亲。当病人需要动小手术时,他便在家里
让病人躺在厨房的餐桌上开刀。
很快,阿尔班又回到了他如此喜爱的巴黎,回到了奥德翁剧院
热闹的走廊,重新开始繁忙的工作。一个如此有效率的售货员可
不会永远呆在拱廊下的书架后。成了弗拉马利翁合伙人的奥古斯
特·瓦扬,从当蒂出版社的继承人手里买了位于歌剧院路乙三十
六号的一家书店。这将是出版社的最佳商业策略“:我们等于买了
歌剧院。”交易的时候,瓦扬自豪地打电报给弗拉马利翁。
一八九七年,阿尔班·米歇尔被任命为歌剧院分店经理。二
十四岁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升到头了。昔日的小学徒现在成了
位于首都最富有地区之一的书店里的头。三年中,他让营业额翻
了三番,整个出版界现在都知道了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书商。就
是在那里,他总结出了后来成了格言和行动准则的经验“:只要会
卖,什么都卖得掉。”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利用老实的读者,甩掉所
有没有价值的烂书。他只是认为,在图书发行方面,各种形式的广
① 非洲贝宁的旧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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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似乎都是必不可少的。光有文学质量有时并不足够,书商的推
荐、媒体的文章、付费广告和彩色招贴能够造势,让一个无名作者
的作品很快卖掉。精神产品不会永远畅行无阻,在二十世纪初期,
必须找到新的办法让大家认识那些明El之星。他解释说“:胡乱地
卖书,这谁都做得到。但能不能卖给读者适合他的书,那就是另一
回事了。我确信,一个好书商能卖掉他想卖掉的东西,如果他熟悉
他的业务,他什么书都能卖掉。他只要向可能会买这本书的人推
荐。想把某某夫人的某某小说卖给习惯阅读巴尔扎克、莫泊桑和
阿纳托尔·法朗士的读者,那是徒劳的。但我们可以让它像小面
包一样,推荐给理发店、杂货店和肉店里的伙计,他们会相信,如果
他们读过这些书,他们便能征服所有的女人……”
阿尔班如果没有决定结婚的话,可能还会在歌剧院路的柜台
后面站上许多年,当他的模范雇员。这个喜欢巴黎的人在另一个
从上马恩省放逐到此的女子身上找到了根。他父亲很早以前就跟
兽医埃内斯特·维洛姆关系密切。维洛姆生于布尔蒙山脚下的圣
蒂埃博,但住在默兹省,位于凡尔登附近的达维里埃。兽医有个女
儿,叫克莱尔,阿尔班在此之前一直没怎么在意,但当他重新见到
她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姑娘,身材苗条高挑,
皮肤细腻,棕色鬈发一圈圈落在肩膀上。小伙子毫不犹豫地向她
求婚了。一九O 一年初,婚礼在达维里埃的小教堂举行。这是一
对奇怪的夫妻,因为男的又矮又小,已经发胖了,脸圆圆的,表情丰
富,目光活泼而狡黠。站在他身边,妻子显得更高了,也好像更庄
严呆板了。
为了克莱尔,阿尔班想创造一份家业。他坚信歌剧院书店有
前途,但他不想一辈子当一个领薪水的经理,不想永远给老板们打
工。他想用自己的积蓄和父亲及两个哥哥的集资款做生意,并建
议弗拉马利翁和瓦扬跟他合作。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被这个年
轻人的建议深深地吸引住了,因为这种合作只局限于书店领域,没
有触及到出版,二者是分开的。而奥古斯特·瓦扬却显得很保守。
当然,他赏识阿尔班显而易见的才能,但接受一个新的合伙人,这
对他来说等于枪杀自己刚准备进入这一行的儿子。“我可怜的人,
你想干什么? 我有孩子·0 0 6 ·0我已经为你尽了力,我帮你扶上了马,
但到此为止了……”诚实的瓦扬叹了一口气o
“既然这样,”阿尔班非常镇静地回答“:我就不得不离开你了。
我知道,我能做得更好,更多……”
埃内斯特·弗拉马利翁紧握着年轻人的手,奥古斯特·瓦扬
又低声道歉了几句,但阿尔班已经走下了这位出版人位于拉辛路
的全新住宅的雕花木楼梯。他走进拱门,在奥德翁剧院广场拐弯,
穿过走廊,最后一次望着一排排书架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露
出了微笑。他二十七岁了,自由了,他感到很高兴,头脑里充满了
计划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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