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鹊桥会(4)

从清晨到日暮 作者:弋舟


牛皮

天帝通过梦境才洞察到外孙女的离经叛道,说明天庭是一个疏于管理的散漫之地,不像人间的老爷明察秋毫,把一切搞得井井有条。

七月七日黄昏,织女立在自家破败的草屋前,双手插在腰间,与同村的某个乡妇对骂(生育后的织女,心态得以调整,死心塌地地干好自己的人间角色)。突然乌云袭来。牛郎正坐在田头有滋有味地欣赏着妻子的英姿,看到织女随着一团乌云飞到了天上,不由大惊失色。牛郎拔足欲追,但作为凡人,他离地的愿望只能实现在双脚跳起那样的一个高度。牛郎眼睁睁地看着织女消失,坐在田里放声大哭。这时身旁那头特异的牛精发话了,其声调消极得令人不忍聆听。一想到要重新回到头顶花布的日子,这头牛精决心:毋宁死。牛精沉痛地说:“宰了我吧,用我的皮当作披风,你就可以飞上天去。”牛郎闻听毫不迟疑,进屋捉刀。手起刀落之际,牛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牛精死得相当干净利索,没有给牛郎制造什么麻烦。

一翻杂耍般的技术操作后,牛皮褪去,牛郎顾不得洗涤血污,热气腾腾地直接披在身上(相悖的是,在一些西方的古老传统中,牛皮是用来绑死囚的)。然后,牛郎用一根扁担、两只大箩筐,挑起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这样,牛郎不但显得铁血豪迈,而且具有了侠骨柔情。如此形象,绝对足以飞翔。离地而起的瞬间,牛郎瞥见倒毙在地的牛精没皮少肉,睁着一双不肯瞑目的大眼睛。

牛精在故事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它在生前扮演了导师的身份,死后,其皮可供飞翔。

天帝的仁慈

没有人注意到天帝的仁慈。人们对于神祇的德行总是寄予太高的期望。其实,作为众神的统治者,在洞察了外孙女的天外之恋后,天帝只是捉回织女,而未惩罚牛郎——如果不把分离算作惩罚的话(这对于牛郎亦不过分,因为爱上一个仙女的代价就是承受分离)——已经是格外的仁慈之举了。偏偏牛郎无知亦无畏,坚持一个追赶不动摇,竟然一身牛血地追上天来闹事。牛皮披风神奇无比,眼看就要赶上织女了。正在希望之际,一道天河横空出世,挡住了追赶者的步伐。那是王母用头上的金簪(首饰即武器)划出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分界。牛郎绝望地跪伏在天河岸边,意气风发的神采荡然无存——他的身边缺少了一头英明的导师。织女在天河另一边捶胸顿足,号啕恸哭,大牙都露了出来,完全是人间妇女悲痛至极时的表现。

故事在这里有了戏剧性的发展。坐在箩筐里的那对小儿女令人不可思议地行动起来,他们用水瓢(可能是箩筐中的旧物,或者是凭空而来)煞有介事地舀向滔滔而过的天河之水。

天帝再一次显示了他的仁慈。他暂时忘了这两个重孙血统上的混杂,将这双小人(神)的游戏之举赋予了可贵的情感含义,从而感动了自己。即时,万千乌鹊飞临,密密匝匝地挤作一团,用身体在天河上搭起一座桥梁——软乎乎的、难看的通道。

宋代罗愿《尔雅翼》卷十三记载:“涉秋七日,鹊首无辜皆秃,相传以为是日河鼓(即牛郎)与织女会于汉(天河)东,役乌鹊为梁以渡,故毛皆脱去。”完全可以将这些鹊儿当作一群阿谀谗佞的精灵。它们乖巧地揣摩到了天帝瞬间的柔情,于是奋不顾身地献媚来了,甚至不惜被踩得毛秃羽落。

习俗

南朝《荆楚岁时记》记载:“七月七日,世谓织女牵牛聚会之日,是夕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踩着万千乌鹊于迢迢银河之上会面。人间编织出有关他们的传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只是为了:乞巧。

这就是习俗的由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