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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淑英先生就坐在小板凳上,以床为桌,开始工作。当时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房中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更是终日不见阳光,而且长期无人活动,阴冷彻骨。为保护古籍,我们翻书时不能戴手套,时间长了,手指冻得干疼。冀先生裹着大衣,坐在小板凳上,一丝不苟地一叶一叶细致察看。神情那样专注,那样投入,可以感觉到,她的全部精力都倾注到面前的书里,旁边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1989年3月,我从中国社科院亚太所调到北京图书馆善本部,1993年5月调回亚太所,其间在善本部工作四年有余。四年多的时间中,冀淑英先生对我的工作诸多支持,我也从冀先生处得到诸多教益。至今思之,感怀不已。
正式到善本部以前,任继愈先生找我谈话,向我介绍工作环境、布置工作任务。任务之一是要多向诸位老专家学习,弥补自己善本知识的不足,尽快熟悉业务成为内行,在工作中取得主动。他特别介绍了冀淑英先生曾亲炙赵万里先生,在版本目录学方面造诣甚深。
到善本部以后,我便特意拜访冀先生。当时她正在负责《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定稿,办公室设在北图主楼北侧的办公楼。同时从事这一工作的还有陈杏珍先生(已故)、陈红彦与胡谦。当天只是一般的礼节性寒暄,但依然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冀先生个子不高,话也不多,沉静谦和,气质内敛,始终微笑着,但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刚强。任先生以“沉潜笃实”四字勉励我,我一直把这四个字看作是先生对我学风的一种要求。直到2011年上半年看一篇回忆汤用彤先生的文章时,突然领悟到这四个字也是先生针对我的性格缺点提出的批评,一时惘然如失,痛感自己生性愚钝,辜负了先生的教诲。而从冀先生身上,我的确可以感到“沉潜笃实”的力量。
我在善本部任副主任,主管行政,分管金石、民语组(后来加上修整组),兼管卫生等,此外还组织了对馆藏敦煌遗书的整理编目工作。敦煌遗书与《赵城金藏》、《永乐大典》、《四库全书》一起,并称北图四大镇库之宝。但由于各种原因,编目工作长期滞后,无法满足我国飞速发展的敦煌学研究的需要。敦煌遗书是古代敦煌佛教寺院的弃藏,因此绝大部分残破不全,有些根本无法上手。犹记得一次在库房打开一卷遗书的包纸,该遗书纸张甚薄,其首部一段已残碎为拇指大小的碎块,似乎随着气流的扰动就会飞起。我吓了一跳,连忙把它重新包起来。所以,如果不进行修复,根本无法进行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