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波当时用怎样的方式给撰稿人压力,今天已经不可考了。刘波回到家,重新打开电脑,呆坐了很久才把情绪从沮丧中转换出来,读那些获奖人的故事,读自己已经写下的词句。反复读,反复读,删掉那些有瑕疵的,想到一个闪光的词,写上,尽管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字句。
一天,两天。短短的不到一千字的颁奖词,这之前已经花了两个礼拜,现在还有三天。
结果却相当不错,朱波在三天之后收到了第二稿。他拿着薄薄的两页纸,觉得很满意,像根本没有说过恶言恶语一样,连声夸奖。
《感动中国》第一届的颁奖词就这样出炉了。因为是第一次举办晚会,太多头绪,太多事务,朱波来不及向梁建增汇报。梁建增在晚会现场第一次听到按照他的想法写下的颁奖词,觉得这次实验很成功。
第一届《感动中国》获得了成功,颁奖词开始广为人知。有人把这不到1000字的内容放到互联网上,颁奖词作为一种文体初露端倪。
颁奖词作为《感动中国》的一项必要元素确定下来。梁建增觉得颁奖词还有改善提高的空间,所以他有空的时候还会过目,而且要求越来越高。
2004年,刘波转到《东方之子》栏目工作,颁奖词撰稿的任务转到刘凯头上。刘凯和刘波一样,同样是吉林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朱波庆幸自己在没有创办《感动中国》的时候,不明所以地把这二位招致麾下,现在全派上了用场。
樊馨蔓对颁奖词撰稿人的印象很深,她说:“刘凯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每年筹备《感动中国》的过程中,他做很多事,但最重要的是每年的颁奖词。他写得很好的,每年我们都记得,《感动中国》开始筹备的时候,他是每天乐观谦逊的一个人,可越到后面,他的话就慢慢地少了,笑容也没了。他的笑容和截稿日期是成正比的。我们问他要稿,他不做声,苦笑着,头一下子垂下去。最后我们就催逼他,从一开始:‘刘凯老师,你的才华什么时候横溢啊?’到最后就直接冲他吼:‘刘凯,还有五天啦!’之后他就失踪了。人也找不到了,打电话给他也不接。直到他面带微笑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知道,颁奖词一定是写好了。”
写好,只是初稿,从初稿到成稿要经过最少十几次的修改。有时候,甚至是几十遍。最早写下的文字,可能会荡然无存。刘凯免不了要经历刘波一样的痛苦,精心构造的文字堡垒,被同事们摧毁,然后重新来,再摧毁,再来。当然,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坚固,更精巧。
节目一进入后期,朱波和梁建增之间热线电话保持畅通,其中很多是在讨论颁奖词的某个字。改好了,行还是不行,够不够好?梁主任给了意见,大家再讨论,不行,再讨论。
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一个人一个人地摸索。汉字仿佛成了细小的儿童玩具配件,不同的形状、材质和色彩,千百次的重新安排,拆掉,随手拈来一个,不用看就知道能不能用,大家一直在努力,在五千多汉字中寻找最合适的那一枚。
中央电视台副台长罗明是个对文字很敏感的人,《感动中国》成为电视台重视的大项目,新出现的颁奖词引起了他的注意。
朱波回忆说,有一年的颁奖词罗明台长提出颠覆性的意见,他希望更短。再短?大家心里都没底了。罗明说,没关系,过几天,我改好了给你。
这一年的词,基本上是罗明重新起草的。当时的情形非常有趣,朱波说,以往,都是我们写完了,交给台长审定,但这次,是他拿着词给我看,特别的谦虚,简直可以用“谦卑”来形容。他说:“你看看,我这词行吗?”然后我们认真看,看了以后提意见。虽然写作的人是台长,是我们的领导,但现在他是以作者的身份,而不是以领导的身份提问,我们就放心大胆地说:“嗯,这个地方还不够。”罗台长也真的以作者的身份问我们:“哦,那行,您说怎么改?”他当时的态度让我记忆特别深刻,极为少见。
因为节目组十年坚持对文字的高度凝练和准确的要求,颁奖词开始成为一种文体慢慢流行开来。中学语文教育者开始发现了颁奖词的价值,他们尝试着把精彩的部分作为语文的范例讲授给学生,仔细分析创作的意图、手法和其中隐藏的文字细节。有文字爱好者收集了每年的颁奖词,反复咀嚼讨论,甚至写出评论,发表在各类杂志上。2010年,华东师范大学的一位研究生专门以《〈感动中国〉颁奖词的语言艺术研究》为题,写下超过四万字的论文,并由此获得硕士学位。
《感动中国》颁奖词成为颁奖体文字的滥觞。但无论是什么,总有它自己的生命轨迹。一种文体要从最初的清新到成熟,再到极致灿烂,必然会形成套路,最后会成为陈词滥调。节目组对这个倒不担心,他们觉得,颁奖词再优美精致,也是感动人物的附丽。记住的文字可能会被淡忘,感动你的人也可能会离开,但《感动中国》所传播的感动精神会永远流传下去,只要人类存在,感动就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