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古老民族的早期艺术中,人像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主题。
埃及在公元前两千年前后的艺术,无论雕塑或壁画,都是以人作为主题。壁画中描绘的常常是全体人的生活,如狩猎、农耕等等;雕塑的人像,则明显地表示着它们的纪念性。
埃及人的大量人像石雕,为“雕塑”与“纪念性”做了不可分割的联系,西方大约从此系统一直发展,要到19世纪末罗丹以后,雕塑中才叛逆了这一传统,人像雕塑和纪念性意义分离,甚至在雕塑中赋予了幽默、讽刺的含义。
雕塑和人像结合,有几点理由可以思索:
1.用物质的不朽来代替肉体生命的结束。
2.复制人的形象。
3.夸大人的能力。
所以,在古埃及的人像雕塑中,我们发现,越来越趋向于选择最坚硬的花岗岩来做材料,人像的对象绝大部分是政教的领袖、法老王和贵族;并且,许多巨大的人像雕塑,甚至有真人的十倍大。
埃及的人像雕塑,其实是王权无所不在的具体表现。在那个统治着尼罗河上下游的大帝国中,如同巍巍的金字塔一样,埃及的人像雕塑,是这个庞大而阶级严密、纪律一丝不苟的大帝国精神的表征。
如果说,埃及人创造了金字塔,毋宁说,埃及人选择了金字塔。当一个艺术上的造型不再只是实际生活中的对象,而具备了代表一个共同生活的民族更内在的精神时,这个造型,已经是一个文化上的符号,蕴涵了复杂的民族历史共同的记忆和情感。所以,我们在平坦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个巨大而准确的三角形,也似乎看见了一个从下至上层层叠压,逐步趋向服从于最高的唯一的一个顶尖的归属过程。
一个符号,事实上是一个民族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共同缩影。
埃及归属于几何的造型倾向几乎遍布在他们的艺术之中。他们的人像雕塑也树立了独一无二的冷峻、稳定、准确的姿态,具有无限权威地高踞在台基上。
埃及的人像雕塑,甚至把复杂柔软的人体也尝试简化成更简单准确的几何形。那种对准确的几何强调,在古代的印度、希腊、中国,都不曾见到。
希腊也是以大量人像艺术开启了他们文明的序幕。希腊的人像雕塑,可以明显见到埃及系列的影响,那种僵直硬板的身体,紧贴在股侧的双手,直立平分重心的双脚,常常是一前一后,形成一个矗立的三角形。
在公元前800年左右,我们看到希腊本土的造型在内部运动,仿佛爱琴海暖洋洋的微风,城邦小市民的自由闲适,地中海荡漾的波浪,逐步松动了僵直紧张的双腿,溶化了埃及纪律紧张的肌肉与姿态。好像希腊人终于发现“稍息”比“立正”要美好,把重心落在一只脚上,另一只脚弯曲了,胯部倾侧,双手自由了,一个典型希腊的S造型出现了。这个S,是在埃及的直线上略做的修正。公元前470年前后,希腊的人像雕塑完成了至今西方人奉为典范的形式,是在埃及的理智上辅以情感的曲线,是在埃及的准确稳定上加了微微的律动,是在绝对王权的威吓和庄严上,润饰了城邦市民相对的和谐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