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造型符号上,希腊人没有选择巨大、整体、稳重的统一性,而是在微微的律动中平均分散了力的重压,金字塔的沉重、封闭,在巴特农神殿中便变成了均衡的柱列的力的布置。
印度,常常在我们的概念中,很容易与佛教相联。它的人像雕塑,也往往被我们误以为是后期的端正和平。有趣的是,印度,作为一个热带地区,它的文明的确也像繁密而多姿的植物,伸展着滋蔓的枝叶,在潮湿而炎热的空气中展现着热带植物特有的慵懒和妩媚。
我们在公元前的印度人像雕塑中看到的是丰肥而冶艳的神,极尽夸张地扭曲他们的肢体。如果说,埃及是在不动的基础上,树立了重心永不移动的造型典范,希腊是在平均的力的布置上求重心的相互谐和,那么,印度的人像雕刻,一开始即以惊心动魄的姿态夸张了这重心的不稳定性。比较起埃及的直线三角,希腊的微微曲线,印度更喜爱夸张的曲折和线的盘旋。
印度舞蹈中肢体的曲线恐怕没有一个民族能够比拟,整个东南亚,包括中国的戏剧都受到了影响。和他们的人像雕塑一样,他们的肢体,以腰部为中心,常常错离了上身和下身的关系,产生不平衡和强烈律动的视觉经验。这种错离的效果,几乎发生在每一部分的关节,包括了纤细的手指,整个东方民族手指在表演艺术中的强调莫不源于这个热带的恒河民族。
佛教并没有抑压印度民族原始的对夸张与曲线的爱,我们在印度人像雕塑中(包括佛像在内)一直看到那种妩媚的、肉欲的、被中国人称为“曼妙”的姿态成为一种典型。
和埃及相反,印度似乎要追求片刻的感官享乐,酣醉徜徉在欲乐中的人体,剩下的只是轻飘迷软的灵魂,游荡在不清楚的热带氤氲中。他们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单调的旋律,重复着一层又一层繁复的起翘的曲线,仿佛催眠一样,使你进入感官模糊的世界。
没有比埃及干燥的大地上更准确的金字塔的造型了;同样,也没有一个民族比得上印度在潮湿多雨、热气氤氲的藤蔓丛林中视觉经验的朦胧。他们接触的是自然界的繁茂、缠曲、丰硕,是热带丛林旺盛的原始生命。
印度造型上的曲线,装饰的繁丽,五色缤纷,使人目眩的旋转效果,和他们舞蹈上的婀娜多姿,不停地扭动,和他们音乐上近于呢喃的梵唱的催眠效果,都是同一个系统,是审美上的选择。原来在实用生活中产生的形状、声音,一旦被选择了,便具备了文化符号的意义,是整个民族共同记忆和情感的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