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至于如此的,因为那些旅馆,都是以前日人产业,一定接收过来,而现在由人租赁了经营的,他们只要赚钱,决不肯加以修理,修理了即是他们的损失,他们在尽量地销蚀原有的基础,像蛀虫在吃蚀木头一样。因之本来是蛮好的设施,都弄得破破烂烂了。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下去,必然要把这一点原有财产消耗完了事,但这本非他们所有,现在他们只要能够利用,决不作长久之计,更不必谈到发展。
从斑驳破损之中,我还可以想见以前的豪华,此地以前必定是有产阶级的销金窟,统治者压迫者的欢乐场所,日本人在台省有些工业的成就,由于这种成功,便造成了些富户,这些产业的暴发户,就是北投乃至草山的主顾,由他们来培养这些地方的繁荣,把从本省一般人民身上榨取得来的油膏,都浇灌在这地方,北投当然是培养得丰腴娇娆可爱了。现在虽已因战争及接收后三年来虐待式的使用,使得丰腴变了瘦弱,使得娇娆变了可怕,但旧日的面影,还是历历可见的。
现在的北投,成了私娼的大本营,一切的享受,都原始化低级化了,来到此地的人,所要求的也不过这些,对于洗温泉一事好像也是多余的。这里既是温泉地,旅馆内都设置着大小浴池,引温泉入内,可以随时入浴,这应得是一个来北投客人的目的。但是若干旅馆的女茶房甚至于经营者,都注重于客人的叫不叫女人了,如其你要他们介绍女人,一定招待殷勤,否则便爱理不理,什么也不管,因为介绍一个私娼他们可以拿到的扣头,足有三四倍于一日房间钱的收入,旅馆的定价是由公会议定经过核准的,不能不受限制,所以开房间而不叫女人的户头,他们殊不欢迎。
我曾对一个女侍说:“这里为什么没有上等的客人了?”她也慨叹说:“真不知为什么,客人都变质了。”来的,都以上海三流旅馆叫向导叫私娼的方法照样演出,我真不知在本省人的心目中,对外省人要作怎样的估计,被叫做“阿山”是有应该被轻蔑的地方的。只要稍微有些教养的人,都看不惯,而那些人都会扬扬自得。当然不限于一地,各处都可以看到,但在北投更明显触目,他们全坐了公家的汽车,夜间来此地享乐,大声吆喝,饮酒猜拳,一片热闹之声,破坏了山村的静趣。
这一点,草山是比较好了,的确很静,最宜于静养静修,做一番反省修养、调护摄养,是很适当的地方,目下陈辞修将军,就躲在草山休息,享受此种清闲的乐趣,不过草山的破坏也是相同的,没有人来花钱避暑,没有人来浴温泉,自然要患着后天失调病症了。这地方比北投因为去客少,所受的人为毁损也可以少些,但风雨的自然破坏力,却也不小的。
在北投草山的山路上走着,我不禁要想到整个台湾的情形,还不是完全相同的一回事,大多数机构是接受了日人留下来的设备和存货,做着蛀虫式的生存,许多公司的堂皇招牌之下的内幕,是不堪揭开来一看的,等这一点吃空吃完了,那时台湾倒可以得归于自然。或许这班人原是崇奉卢梭“回到自然”的主张的。
——《论语》1948年第1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