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惠言和近代常州词派的发轫 一、张惠言和早期常派词人 顺应时代思潮，力矫浙派词的空枵词风，出而创辟新词派和 新词风的“开山采铜”人为江苏武进人张惠言。张惠言(1 76 1— 1 802)，字皋文，嘉庆四年(1 799)进士，终官翰林院编修。清代著 名经学家和文学家。经学论著有《周易虞氏义》、《虞氏消息》、《周易郑苟义》等二十馀种。文学作品有《茗柯文编》《、茗柯词》， 并编有《词选》《、七十家赋钞》《、刘海峰文钞》等。皋文一生，精 力主要用在科举考试和《易经》研究上，但也醉心文学创作。他 二十六七岁始学习写作古辞赋《，送钱鲁斯序》日： 鲁斯(钱伯垌字鲁斯)长余二十四岁，以尝从先君子受 经，故余幼而兄事之。鲁斯以工作书为诗名天下，交友遍海 内。余年十六七岁，时方治科举业，间以其暇学鲁斯为书， 书不工，又学鲁斯为诗，诗又不工。然鲁斯尝诲之。越十馀 年，余学为古辞赋。 皋文三十多岁始攻古文。《送徐尚之序》日“：余少学诗，不 成。年三十馀，始为古文。"皋文学写古文，沉溺其中，进而成为 一代古文名家，是受到友人王灼的敦促鼓励。《文稿自序》谓： 余少学为时文，穷日夜力，屏他务，为之十馀年，乃往往又知其利病。其后好《文选》辞赋，为之又如为时文者三四年。 余友王悔生(王灼号悔生)见余《黄山赋》而善之，劝余为古 文，语余以所受其师刘海峰者。为之一二年，稍稍得规矩。 皋文在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曾练习写诗，但很快他就发现自 己缺乏诗才，所以就绝意不复为。《杨云珊览辉阁诗序》云： 余年十八、九时，始求友，最先得云珊。时余姊之婿董 超然，与云珊锐意为诗。三人者，居相迩，朝夕相过，过即论 诗。余心好两人诗，未暇学也。其后三、四年，各以衣食奔 走南北，率数年乃一得见，见辄出新诗各盈卷。而余学诗， 久之无所得，遂绝意不复为。每见超然、云珊读其诗，恧然 以愧。 皋文没有留下什么文字说明他的填词经历，其所作《茗柯 词》存词四十六阕，数量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短期内一蹴而就。 从《茗柯词》的情感和内容来看，皋文填词，应是历经人生的磨炼 之后，年龄不会太小。张惠言一生专注在科举考试、经学研究与 古文写作上，而于三国虞翻之《易说》用力甚勤，对词，其初衷原 不专重。这从《茗柯文编》仅有《词选序》一篇论词文字可以看 出。此外，他在《茗柯文编》中提到他治经学的经历，提到他攻古 文的往事，也对他学诗不成深表遗憾，惟独不提他填词的经过， 由此，我们也可体会出他对词的不甚专重的态度。所以晚清词 学家丁绍仪说他填词仅以“馀力为之"《( 听秋声馆词话》)，确为 一种实事求是的说法。从现存张惠言留存的著述来看，他一生 在词学上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他陆续填词四十六首，数量虽 然不是很多，质量却称得上佳品。二是嘉庆二年(1 797 )他在安 徽歙县金榜家坐馆时，与其弟张琦一起编辑《词选》。嘉庆二年， 是张惠言在经学和文学上取得丰硕成果的一年。这一年他完成 4 9 了他治《易》的代表作《周易虞氏义》《、虞氏易礼》，同时也编辑完 成了体现其词学观的唐五代两宋词选集《词选》。这三部书，对 晚清经学和词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周易虞氏义》《、虞氏易礼》 使得皋文成为清代首屈一指的虞氏《易经》专家《，词选》则“塞其 下流，导其渊源”《( 词选序》)，以其推尊词体的词学观廓清浙派 末流“淫词"“、鄙词”“、游词"横行的雾霾，为晚清取代浙词的常 州新词派和新词风的勃兴指明了方向。 正当张惠言沉浸于经学研究且兼及词学时，江南常州府，尤 其是常州府武进县有一群其时功名未显，尚遁迹于江湖草泽中 的文士也在悄然进行着词创作。这是一群和张惠言有着相似遭 遇的他的同乡词人，其中不少人还和他交谊颇深。《词选》编成 后，张惠言的朋友、安徽歙人郑抡元在皋文的力荐下选录其中七 人，将他们附著书后。郑抡元日： ． 《词选》刻既成，余谓张子，词学衰且数百年，今世作者， 宁有其人邪? 张子为言其友七人者，日恽子居、丁若士、钱 黄山、左仲甫、李 申耆、陆祁生、黄仲则，各诵其词数章日： “此几于古矣。"余以为当今海内之士，有能为词者不止此七 人，七人者之词，不止此数章……则可知已矣，因比而录之。 兹将七人分述如下 ： 恽敬 (1 757— 1 8 1 7 )，字子居，号简堂，江苏武进人。乾隆四 十八年(1 783)举人，累官至江西南昌府同知。文集有《大云山房 集》，词集有《蒹塘词》。恽敬为惠言挚友，两人同创晚近阳湖文 派，同为阳湖文派领袖。恽敬词大多音节流畅，画面清丽，情感 真挚又不乏感慨。《阮郎归·画蝴蝶》六阕为其词作中的佳品。 仅举其中一阕“：江南风暖草初齐，花迷蝶不迷。寻芳扑过海棠 西，檐前红日低。 三两点，向人飞，林闲积渐稀。莫随柳絮 S ，) 沈香泥，蝶归花不归。"状蝴蝶的轻盈灵巧活灵活现，虽感叹柳絮 飘落，杂有惆怅之情，但词的意境清美，情感并不哀伤。 丁履恒(1 770一1 832 )，字若士，一字道久，号冬心。武进人， 拔贡生。终官山东肥城县知县。丁履恒为清代著名的经学家， 与卢文昭、段玉裁、李廷敬、庄述祖、张惠言、恽敬等切磋学问，相 友善。经学代表著作有《春秋公羊例》《、左氏通义》等。文学著 作有《思贤阁文稿》《、思贤阁诗稿》《、思贤阁词》等。其词风近于 周邦彦、秦观一路，音律严整，情感郁婉。如其《满庭芳·北楼晚 望》词“：冥雾沉山，淡烟笼渚，画出一片秋空。远林霜叶，渲染十 分红。梦想来时陌上，相将见，应误春工。知何处，水村山郭，淡 荡酒旗风。 匆匆又负了，黄花香晚，绿醑杯浓。算难将心 事，诉于归鸿。更向危栏闲倚，沧波渺，目断孤蓬。高城外，蜿蜒 双水，流向夕阳东。"作者登楼远眺，一种花落水流、人生蹉跎的 离情别绪顿时涌上心头。词境深沉开阔，情感内敛而略显感伤， 把它放在唐宋词同类题材来对读，也是一首好词。 钱季重(生卒年不详)，原名梦兰，字季重，号黄山，武进人， 诸生。有《黄山词》。其词情致凄怨，颇能展示众多沉沦红尘的 下层文士的情愫。举一首《鹧鸪天》“：落魄天南意未降，倦游何 处觅归舰。几时载酒携红袖，终日焚香坐碧幢。 寻杜若，采 兰茳，清愁怕见影双双。才能吹得灯儿黑，明月无言又到窗。”词 用笔真挚，情思孤寂而幽深，一个“落魄”天涯，郁郁不得志的文 士行走在字里行间。 左辅(1 75 1—1 833)，字仲甫，一字蘅友，号杏庄，武进人，乾 隆五十八年(1 793)进士，终官湖南巡抚。左辅为早期常派词人 中官运最亨通的人。他与张惠言私交甚厚，为张氏挚友。著有 《念宛斋诗词》。今存词皆为其中年以前未显达时所作，词风多 苍茫深沉，但时有晓畅清朗之作。举一首《浪淘沙》词“：水软橹 S 7 声柔，草绿芳洲。桃花几树隐红楼。者是春山魂一片，招人孤 舟。 乡梦不曾休，惹甚闲愁。忠州过了又涪州。掷于巴江 流到海，切莫回头。"又有小序日“：曹溪驿折得桃花一枝，数日零 落，裹花片投之涪江，歌以送之。"此词能深抉作者内心的飘泊流 落感，乡思离愁，缕缕可见，且颇具民歌风味。 李兆洛(1 769—1 84 1)，字申耆，晚号养一老人，武进人。嘉 庆十年(1 805)进士，曾官安徽凤台县知县，后主讲江阴书院近二 十年。词有《养一斋诗馀》。兆洛精考证，尤嗜舆地学，著有《大 清一统舆地全图》《、地理韵编》等。又工诗善古文，尤喜作骈文， 与恽敬、张惠言一道为清代阳湖文派巨擘，尝选《骈体文钞》以标 宗旨。他的词早年宗尚晚唐词人温庭筠，词风绮丽幽艳，中年以 后不常填词，偶有所作也多世事苍茫之感，一改早年的风貌。 《菩萨蛮》五阕为他词作中的力作。仅举其中一阕“：画眉楼畔花 如霰，疏香飞上参差茧。翠羽暗低迷，语长人未知。 金笺新 砑玉，钿局敲双陆。复袖锦鸳鸯，经年绣一双。"从作品散发出来 的温软气息来看，似是其早年的作品。 陆继辂(1 772—1 834 )，字祁孙，又字祁生，武进人。嘉庆五 年(1 800)举人，曾官江西贵溪县知县。有《清邻词》一卷《，词律 评》《、词综评》若干卷。陆继辂致力于诗文创作。常州自张惠 言、恽敬以古文名，继辂与李兆洛、董士锡等同时并起，世遂推为 阳湖派。词多抒发归宿难觅、彷徨无栖的心绪。如《高阳台·寄 梅史》“：梅花最解怜幽独，怨疏帘、不上春阳。算无端，背了东 风，受了残霜。《" 鬲溪梅令·蝶》“：游丝不系可怜身，竟谁怜? 早 又飞花和雨委芳尘，将魂付与春。”两词均曲折传写出文士落寞、 感受苦寒的心境。 黄景仁(1 749—1 783)，字仲则，武进人。诸生。曾任武英殿 书签官。仲则得年不永，一生穷困，倾心为诗，一生所为诗可传 丐夕 者凡二千馀首，多作忧苦语，抒发穷愁不遇、寂寞凄怆之情，为乾 隆中叶最具才情和个性的诗人。词仅以馀力为之。著有《两当 轩诗钞》《、竹眠词》等。其词有如其诗，每多凄怆郁苦之情。如 《丑奴儿慢·春日》“：日日登楼，一日换一番春色。”“颓墙左侧，小 桃放了，没个人知。”《贺新郎·太白墓和稚存韵》“：何事催人老? 是几处、残山剩水，闲凭闲吊。”“更问后来谁似我，我道：才如君 少。有亦是、寒郊瘦岛。"猿啼鹤唳，心哀神苦，诚为一“断肠人在 天涯”的不遇文士在倾诉他的凄苦衷肠。 金榜之子、张惠言的学生金应城、金式玉也醉心词学，张氏 编《词选》，他们曾玉成其事。所以郑抡元也斟选二人词附录《词 选》后。郑氏日“：金子彦、朗甫者，学于张子，为词有师法，又次 录焉。”金应城，字子彦，以贡生授礼部员外郎。有《兰簪词》。其 词宗法《乐府补题》，长于咏物，在题咏中又能自现性情。如《湘 春夜月·花影》，先是感叹“花影"朦胧空灵，难以捉摸“：一夜一分 月色，又一分花意，催送芳春。算都来做个，风前梦影，烟里愁 痕。"虽是咏叹“花影"，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叹息也暾然可见。 最后则直抒胸臆“：教一年憔悴，怕他暗里，老却春人。"一种青春 易老，光阴难再的感伤涌上他的心头。显然，作者虽然咏物，然 而在咏物中不流于空疏，而是深寓着一己的真情。 金式玉(1 774—1 802)，字朗甫。嘉庆七年(1 802 )进士，改庶 吉士。有《竹邻词》。式玉为金应城弟，他和董士锡、江安甫、杨 绍文同为张惠言的得意门生，为“其徒之杰者"(鲍挂星《受经堂 汇稿序》)。然英年早逝。王云五《续修四库全书·竹邻词提要》 云“：所作虽少，首首可读。式玉受学于张惠言，又与董士锡同学 磋磨，故其词功力甚深，善于寄托，婉而多讽。”如《相见欢》三首 之三： 微云渡尽窗绡，夜迢迢。又恐秋声无赖上芭蕉。 S 3 玉绳转，金波暗，可怜宵。只剩栖香蝴蝶抱空条。 此词在对萧瑟景物的生动描绘中传写出作者心境的凄苦， 所以晚清词学家陈廷焯评此词日“：曲折隽永，后主二阕后，有嗣 音矣。"(《词则》) 郑抡元本人则不时和张惠言研讨词学 ，他是张氏所倡导的 尊体新词风的真诚拥护者和参与者，所以在继常州七词人和“二 金"之后，他也将自己词作附录《词选》末。郑氏日“：余之所为， 其不谬于诸君子否耶? 聊著数章，以自考焉，凡为一卷，附《词 选》之后。"郑抡元，字善长，安徽歙县人，诸生，有《字桥诃》。其 词受《乐府补题》影响颇深，以咏物词为多，文质俱佳，尤其善于 描写残缺景观，在一派衰飒萧索、衰残情思的叙写中，确能折射 出一种时代衰颓的大势。如《甘州》“：看亭皋落叶，片片是秋心。 怕天涯几经摇落，向雪关风渡更难禁。"又《疏影·残荷》“：芳塘曲 处，看翠云憔悴，收尽残暑。"“眼底红芳嫁尽，但枯苇历乱，堪诉 愁苦。”又《南浦·秋燕》“：又廉纤，满庭花雨，榆钱难买春住。春 来谁占风光好? 剩有此时愁苦。”郑抡元作词时间当在嘉庆初， 其时清廷已由盛转衰，王朝大厦将倾但毕竟尚未倾倒。郑氏以 他词人敏感的心灵感知着社会的衰变，并以他特有的心理品质 抒发着自己的感受。在早期常派词人中，郑抡元的《字桥词》是 反映清代由盛转衰最见深度、厚度和力度的词创作。 早期常派词人除张惠言、常州七词人“、二金"“、一郑”外，张 惠言的弟弟张琦 (1 764—1 833 )也是一个对常派发皇起关键作 用，在常州词派演进史中应该重点提出的人物。他字翰凤，号宛 邻，嘉庆十八年(1 8 1 3)举人，曾官山东邹平、陶县知县。少工诗 词古文，与兄惠言齐名，又善医。著有《立山词》一卷，又与兄惠 言合编《宛邻词选》(简称《词选》)二卷。他在常州词派演进史上 贡献大致有二：一是他与兄惠言合编《词选》，在晚近词史上最早 钰 力纠浙词轻浮的偏弊，遂蔚成常派推尊词体的风气，他与乃兄惠 言同为常派开派的导扬人。徐珂《清代词学概论》说： 浙派至乾、嘉间而益弊，张皋文起而改革之，其弟翰凤 和之，振北宋名家之绪，阐意内言外之旨，而常州派成。 二是道光十年(1 830)《，词选》供不应求“，同志乞是刻者踵相接， 无以应之"。于是张琦决定“乃校而重刊焉"《( 重刻词选序》)。 他在乃兄惠言逝世二十八年后再次播扬常派词旨，为常派在道 光年间的发扬光大出力甚夥，以故，他不仅是常州开派的导扬 人，也是常派发扬光大的中坚人物。 张琦词创作虽不及乃兄，但也是早期常派中一流的作手，其 词清晓柔婉，宛转关情，自具气格与风貌。王云五《续修四库全 书<立山词提要>》说： 虽不如茗柯之精深，而措词委婉，情致缱绻，自是作家。 故谭献称其大雅遒逸，陈廷焯称其宛转缠绵也。 举一首《菩萨蛮》词： 横塘日日风吹雨，隔帘却望江南路。蝴蝶惯轻盈，风前 魂屡惊。 栏干人似玉，黛影分窗绿。斜日照屏山，相思 罗袖寒。 词表层来看，为写一闺中思妇的相思寂寞之情，颇有唐五代 花间词的风神，陈廷焯《词则·大雅集》评此词云“：温、韦风格，于 斯再见。"但深味之，又不难体会出词在宛转缠绵的吟咏中现出 词人深情而孤寂的心性。 金应畦也是金榜之子。他对早期常派的形成与声名日彰出 力甚巨。尽管郑抡元没有将他的词作附于《词选》后，然而，在早 期常派演进的链条上，他是不可缺少的关键一环。他受词学于 S S 张惠言，又与张惠言女婿董仕锡同学切磋，填词专学晚唐温庭筠 和韦庄，词风婉而多讽，词格清美雅正，且善比兴寄托。然而，他 之所以知名于清代词坛，之所以成为早期常派人物不可遗漏的 关键作家，除其有水平的词创作外，主要得力于他为《词选》所作 的那篇著名的《词选后序》。他在《后序》中痛骂浙派末流陋习有 三种：一为“淫词”——“揣摩床第，淫秽中茸，是谓淫词，其蔽一 也。"二为“鄙词”——“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 气……是谓鄙词，其蔽二也。”三是“游词”——“哀乐不衷其性， 虑叹无与乎情，连篇累章，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 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淫 词"“、鄙词”“、游词"说，是金应畦洞悉浙派末流弊端后而得出的 切中要害的结论，也囊括了自唐宋以来所有末流词风的弊病，为 张惠言自出机杼地提出不同于浙派词论的新的词学理论，开创 一有别于浙派词风的新词风，找出了切实有力的依据，所以此论 -．出，即在晚清词坛形成共鸣，成为定谳浙派末流和一切末流词 风的流行用语。金应硅也因为他的这一精辟的词学理论创新， 而名垂晚清词史。 常州七词人“、三金”和郑抡元是清仁宗嘉庆初年社会衰变 时和浙派词异趣，有着自己鲜明个性的词人群，他们和张惠言、 张琦兄弟一道，构成了早期常州词派的骨干力量。 首先，这是一群蟊身红尘、际遇坎坷、名位未显的“寒士"词 群。张惠言、张琦两兄弟，出生于常州武进一数代俱为诸生的清 寒之家。张惠言从十四岁起就以童子师执教于乡里，三十九岁 始成进士，四十一岁就撒手人寰。一生艰辛且清贫。张琦虽为 举人，又任县令，但长期不得升迁，在官场中处边缘化状态。常 州七词人中，钱季重、黄景仁、丁履恒三人科名仅为诸生。钱、黄 二人一生潦倒困扼，英年早夭。丁履恒曾一度任知县，但不久即 S 6 弃职，一生大部分时间沉研经学，以黄卷、墨香为娱。恽敬、左 辅、李兆洛、陆继辂四人，或为进士，或为举人，科名可称惬意，但 嘉庆初年，李兆洛、陆继辂还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仍挣扎在科考 奔竞里，离科名彰显、仕途顺畅还有一段时间。恽敬和左辅也长 期在科举名利场中苦苦挣扎，且在仕途奔竞里长期屈居下僚。 张惠言回忆恽敬早年挣扎于科举名利场、郁郁不得志情形道： 年二十七，来京师，与子居(恽敬字子居)交，观其议论、 文章，磋切道德，乃始奋发自壮，知读书求身及物之要。八 年之间，共踬于举场，更历困苦，出俯仰尘俗，入则相对以 悲《( 茗柯文编·送恽子居序》) 又描述左辅为官沉沦下僚、屡被压抑的状况说： 左君名辅，字仲甫，以进士分发安徽为知县。初为南 陵，调霍邱。嘉庆三年，坐征南陵钱粮不如期，落职。入见， 仍用知县。未补，又坐征霍邱钱粮不如期，落职。《( 茗柯文 编．书左仲甫事》) ’ 由此可见恽、左二人当年在科考与官场奔竞中的狼狈与窘 境。 嘉庆初年金氏兄弟从张惠言问学，科名、仕途未显，仍为寒 士。至于郑抡元，科名仅为诸生，且以布衣终生，他是一位地道 的草根词人。 其次，这是一群或为同乡，或为师友，关系密切，有着鲜明地 域性特征的词群。“二张"、常州七词人不仅占籍常州府，而且又 全部来自于常州武进县。“三金”和郑抡元则为安徽歙县人。常 州七词人中，不仅恽敬、左辅、丁履恒、陆继辂、李兆洛为张惠言 挚友，而且其中多人彼此之间的交际也十分亲密。左辅和黄景 仁就是一对彼此倾心的朋友。民国徐世昌《晚晴移诗话》日“：杏 S 7 庄(左辅号杏庄)早年与洪稚存、黄仲则、赵味辛诸人唱和，才情 横溢，寄托遥深，久官皖中，循各为一时之冠。"黄景仁壮志难伸， 郁郁不乐，颇不自安，左辅作《题黄仲则蒲团看剑图》安慰他“：此 图为君寿，毕竟生才天不苟，神物会合当有时，黄郎燥虮将安 之。”陆继辂和李兆洛关系也颇融洽。陆继辂辞世，李兆洛很伤 心，为继辂作墓志铭，称他“肆力于诗，清温多风"。至于歙县四 词人“，三金"在内为兄弟，在外为同学，同为张惠言的学生。郑 抡元则是张惠言在歙县授徒时和“三金”有共同志趣、很谈得拢 的朋友。 再次，也是特别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一群有着相同词学旨趣 和创作风尚的词人。“二张”、常州七词人和歙县“三金一郑”，是 在乾隆末年、嘉庆初年清廷渐趋衰变，社会矛盾日益激化的历史 背景下聚合起来的一个既有着相似的生活遭际，又有着密切乡 邦师友关系的词群。幻灭之怨，压抑之悲，废弃之愤，将他们汇 集在一起。他们同声以求，同病相怜，相濡以沫，沟通其情，对其 时词坛浙派末流弥漫的“淫词"“、鄙词”“、游词"之病态词风不屑 一顾，他们以灵敏的词心感悟着衰变的社会，酿变出一组悲慨 的、冷峻的、疏放的、凄寂的和声歌哭。于是，以张惠言为代表的 这群寒士词人，也就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词理应“言内意外"“、比 兴寄托"“、深约闳美”——亦即填词必言为心声、蕴寓厚重的词 学要求。以此，他们成为嘉庆初年最具革新精神、最充满活力的 词群，为清词的自新开辟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最后，这是一群学力深厚、学识广博的学者词人。清代词坛 自浙派词人起，就有着学人为词或词人学人化的趋势。浙派领 袖朱彝尊和厉鹗不仅是当时著名的诗人、词人，也是颇有建树的 学者。如朱彝尊在诗、词创作的同时，还著有学术著作《经义考》 三o o 卷《，明诗综》一o o 卷《，词综》三十六卷等，时号博学多 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