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那段与大伯、大妈在一起的时光,令人难忘。大伯家在北投,那块地皮是他买的,那栋房的格局是他设计的,他自己花钱盖的自然倾注了他的情感。每到年三十,我们与大伯、大妈一起在北投过年,平时他们家冷清寂寞,连玩牌都不允许。这一天可以例外。
所以,大伯、大妈最开心的日子是逢年过节。大妈忙里忙外准备年夜饭,她烧得一手好菜,中西餐都很拿手,尤其是西式蛋糕更是一绝,小巧精致、香甜诱人。吃过年夜饭,大伯带头玩牌,别看他的视力听力均不好,每次赢家总是他,我们口袋里的“红包”还未捂热,大部分的压岁钱都回到他手里,看我们沮丧的样子,他呵呵一笑:“耍钱,你们差远了,我是拜过师的!”有时,玩过了通宵,亦不知疲倦,而我们都东倒西歪了。大伯,天性爱热闹、爱玩、爱生活。
后来我在香港定居了,往返台湾很方便,只要我回到台湾,大伯几乎每天都来,他往屋里一坐,打开“话匣子”,奶奶、妈妈、我们都成为他的听众,讲他的童年、他在东北的往事,讲祖父张作霖的趣事,偶尔也会讲起囚禁生活中的逗乐的事。
1991年3月10日,失去自由达半个多世纪的大伯和大妈,终于离开台湾去美国探亲。1994年,大伯、大妈去了夏威夷定居。大妈年轻时曾患肺癌,割除了一片肺叶,而大伯在40多岁时患了严重的眼疾,因居在深山中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视力差到看人只是影子,打麻将全靠手感,一耳全聋,一耳微有听力。多年来,大妈就是张学良的眼和耳,但一大声说话,就喘不过气来,非常辛苦,两人以轮椅代步相依度日。
到了夏威夷后,我们全家陪着他们一起沐浴着阳光与海风,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来得太晚了!大伯在夏威夷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听服侍他的人念报纸,因为听力差,读报的人需要大声念。接下来就是出去“兜风”,回来吃饭,之后就是午睡时间,醒来再出去“兜风”;晚饭之后,大约七、八点钟,他准时上床。
现在一提起我伯父,我一下子就能想起的场景是我们在夏威夷海边遛弯的时候。10点多,我们推着轮椅出去,走1个多小时。散步的时候我们话不多,聊天都是在屋内,大伯坐在轮椅上我们说话也不方便,总是带点东西喂鸽子,逗逗小孩之类的。
我只有一次见过大伯流眼泪。那是大妈去世了,大伯跟我轻声说:“前几天,她(赵一荻)还好好的,怎么人说死就要死了呢!你看前几天,我才跟她开玩笑:‘你走了,我就找一个女朋友去’,她就跟我说:‘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伯父说着泪就默默地流下来了;其实他还很怀念夫人,大妈对他,真的可说是无微不至。他们夫妇把生死看得很开,一直相信,他俩都死了,就会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