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心语:乡下最美好的,莫过于朴素的人情。
山中空气还是雾蒙蒙的,沈先生就走路出发了。
他左手拎着一个饭盒,右手拿根拐杖,远远从山道上走来。到我家屋外,亮起嗓子喊一声:“细根,上学喽!”娘于是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给我手上塞两个饭团,把装好的铝制饭盒递给我,我就睡眼蒙眬地跟着沈先生上学去了。
沈先生身后已经跟着好几个孩子了。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个饭盒,肩上挎一个黄色或青色的帆布书包,走路时有气无力——好像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候,山上草丛里虫子还在鸣唱,草叶上布满露珠,太阳还没有从山那边爬上来。
走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到了学校,那是个山谷中的村庄,三间平房就是我们的学校。学校中间有两棵大松树,一根大枝桠上挂着一段钢轨,上下课的铃声就是沈先生拿铁锤敲击钢轨发出的。
沈先生戴着眼镜,才三十多岁的样子,村里的老人见了他就叫他“先生”。我上学的时候,他已经教了好多年的书了。一个年级十几个学生,两个年级并在一个教室上课,沈先生有时让我们画图画,然后转到我们身后,给另一个年级的孩子上数学课。
每天中午,沈先生要给我们蒸饭。带饭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坐在松树底下吃饭,打开饭盒一看,大家都是黑咸菜炒辣椒。沈先生的菜,也和我们差不多。
沈先生会在午饭过后,和我们一起玩耍。同学们都喜欢踢鸡毛毽子,女生们尤其擅长;令人惊讶的是,沈先生竟然踢得一脚好毽子。有一段时间,我们还发明了用书本当拍,把鸡毛毽子当羽毛球打的游戏。打得久了,木瓜娃的书本封面都破了。沈先生发现后,严厉批评了木瓜娃同学,同时用旧考卷装订了好几本“球拍”,参与到我们的游戏中来。
有一次,学校附近的振兴他妈手上拎着一只光脖子的大公鸡,找到了学校里来。当时我们正在上课,振兴妈一直走到教室中间,对沈先生说:“沈先生你看看,你的学生把我公鸡脖子上的毛都拔光了!”
沈先生摸了摸脑袋,对振兴妈说:“鸡毛拔了,鸡还在,照样打鸣,照样‘打哼’(土话,爬到母鸡身上的意思),没关系的。”
振兴妈就不高兴了。她说这只公鸡每天早上就是她家的闹钟,鸡叫两遍她就起床,自从成了秃脖子以后,公鸡再也不叫了,相当于她家的闹钟没用了!沈先生,要不然你和学生一起赔我家一只闹钟吧。
沈先生很生气。他对我们全校学生说,以后不准再捉人家的鸡拔毛做鸡毛毽子了。接下来的几天,沈先生天天提早一个小时就从家里出发,到我家叫我上学的时候,天上东南角还有两颗星星挂在那里,我们走到学校的时候,太阳也没有上山。沈先生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铁锤当当当地敲一阵钟,那意思是告诉振兴妈:该起床了!
沈先生给振兴妈敲了一个星期的闹钟。
后来,振兴爸把沈先生拉到家里吃饭,那天鸡肉的香味一直飘到学校里来。振兴爸说,家里人不懂事,沈先生不要介意,这只鸡,本来就要杀了吃……
沈先生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整一袋子鸡毛,他很高兴,全给我们做成了鸡毛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