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浓的傍晚,安静、阔大又家常、温暖。远处苍翠的青山连绵,壮丽的晚霞铺排在天空和山脉的连接处,灰蓝、火红交织在一起,绿色的稻田、长长的石桥、各种野生的茂密的植物。美浓是自在的。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建筑大型水库,他们爱他们的家,爱美浓的天空和大地。
我喜欢台湾的那份安静和内在的生机勃勃,喜欢他们做事的诚恳和对生活的认知。在乡村,有空寂、萧条,有迁移、衰败,也有矛盾、博弈,但同时,似乎还有新的力量在诞生,在成长。生活在这个社会组织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参与,并且,也有渠道参与到一种建构中,这让人激动、兴奋。
今天,阅读绿妖的这部书稿,在台湾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种从冬天的僵土中重新破土的力量和生机勃勃的感觉。阳光、空气、水、灰尘,每一种植物,每一个微生物,都加入到这力量的催生中,组成一首大型交响曲。每一元素都在为自己而歌唱,因为,最终,这首交响乐是自己的,你得自己为它的音色、基调负责。
农民在为自己的命运发言!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做事,不是为别人。
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创造者,而不只是承受者。
每个人都是“生活在这里”,而不是“生活在别处”。
这些忙碌的农民经常开会,他们要讨论争取市里的补贴,讨论怎么样使用农药、集约化耕作、寻找市场,讨论如何和资本做斗争,等等。他们对自己的话语权利非常坚持,他们不认命,他们要抗争。当那些政治家、大商人或某些机构试图盘算他们时,他们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寻找出路。因为,生活是自己的,他们有权利使自己的生活更好。
生活是自己的,权利是自己的,自然,土地就也是自己的,山川、河流、植物也都是自己的。在台南,当地的农民给我们讲,他们有自己的环境纠察队,由妇女、学童、退休老人组成,定期沿着河道检查各地的入水口。一旦发现有化学污染或其他污染,就竖下牌子,追踪溯源,找到哪一家工厂,哪一间手工作坊。这些行动,没有任何费用,都是自主自愿。为什么?因为这河流是你自己的!你不管它,谁来管它?
我们看到绿妖在文中描述的那位骄傲于自己是个手艺人的刘胜雄,穿着印有“新社农会”的T 恤,在自己的一甲地(相当于大陆14.5亩)里,精耕细作。他坚持用传统的耕作方法种植有机农作物,研发各种有机农作物耕种的方法,施肥、挡鸟、除草,也学习使用“教授给的方法”去轮作。更重要的是,他也积极学习,加入“中兴大学高品质安全农业协会”,每年参加培训,他还是“农事研究班”的班长,研究产销,和官方、商家谈判。七十八岁的刘陈昭亭,有基本够生活的退休金,依然守着她的五分多地,勤恳地种着笔柿、枇杷、芭乐,她坚持有机种植,因此她的货要卖给“主妇联盟”。还有王连华、陈燕卿们,他们种着自己的米,却也是商人,一方面严格监控自己的产品,一方面主动和社会各个层面联系,寻找更好更多的销售渠道。同时,他们还是乡村社会的组织者,他们以一种集体力量加入到社会结构之中,从而,增加了社会的多元性和均衡性。
在生产方面,“有机”不只有严格的管理,并且,几乎是一条道德律令,农民都愿意在“有机”上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这需要大的社会层面认知“有机”,愿意为“有机”付钱,另一方面,它无形中延续了几千年以来的可持续农业生产模式,也是对一种文明形态的保存。在这一层面上,知识分子的参与和农民的互相推动就变得非常必要。绿妖在文中详细叙写了台湾“主妇联盟”的诞生、目的、所面临的困难及自我调整,也让我们看到台湾知识分子、普通民众责任心的形成和互相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