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二(3)

如果可以这样做农民 作者:绿妖


演出前,“野火乐集”总监熊姐预告:台上唱完,当地部落会来唱歌酬答。“他们可以连唱几个小时”,有次她实在撑不住睡着了,一觉醒来还在唱。果然,第二晚演出结束,送歌的人到了。开场献唱的是“南王姊妹花”,弹吉他的是永龙的姐夫汪智博,一个奢侈的金曲奖阵容,她们刚刚出专辑《巴力瓦格斯》,在台湾交响乐团伴奏下,重唱卑南族音乐灵魂陆森宝的经典作品。生于1910年的陆森宝有感于年轻族人不再唱卑南老歌,而写下大量卑南语歌曲,期望族人能回乡相聚,到会所跳舞,参加年祭,“当我一再一再地唱着那些来自部落的歌,不管我在何地,我都知道,那是我美丽的家”,他的歌成为卑南族的心之归依处。

不像汉族的害羞含蓄,无需准备,张口即歌,甩手便舞,村长和姊妹花们早已载歌载舞,神态豪迈,舞姿是传统的,有着明显的祭典的痕迹,原来卑南族的“大猎祭”“猴祭”“年祭”均有盛大歌舞活动,这一传统保留至今。

那天喝的似乎是小米酒?喝酒加唱歌,这注定是一个难舍难分的夜晚,有人劝酒,怎能不喝,连夜歌舞,怎能不醉。散场时,每个人走出来都哼着刚刚学会的花莲的“太巴塱之歌”。半年后,在淡江,“台湾文学营”演出结束后聚餐,酒过三巡,张玮玮唱起此歌,胡德夫老师微笑点头:一听就知道你去过台东!顿一顿,又说:这歌唱起来你们走得了吗?这是首一人领唱、众人应和的歌,唱和不休,声声不息,简直可以无休无止。好不容易结束了夜饮痛歌,智博送行,登上巴士对我们又高唱此曲,一车人合唱得热血沸腾。

我听不懂歌词,但听得懂歌声里的泥土的根系。这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部落,他们的语言。这歌声因此如被土地赐福,一咏三叹,丰厚壮美。

如果说铁花村送歌的人是专业歌者,第二天的达鲁玛克部落则让我们见识到什么叫“歌乡”。“达鲁玛克部落位于卑南乡的东兴村,也是台东县内唯一的鲁凯族生活区,生活在山上,号称山林之子”,不要被网上这样的介绍迷惑,认为自己会看到原始部落族群。事实上,部落通车,山下就有7-11便利店,年轻人越来越多地搬下山,各种生活设施都更方便。但他们仍然保持了许多传统习俗。进村时,我们被带至村口纪念碑下,长老举行祭山神仪式,准备简单的食物,指头蘸水酒洒向天空,逐一念出我们的名字,祈求山神驱走不吉之物,保佑大家平安,并叮嘱离开时记得念三遍自己名字,将灵魂带走。

我们赶上小米播种日,是极简单的播种技术,在地上刨坑,后面一人跟着播种。遂一同劳动。因为这个举动,我们不再是游客,而是客人。之后被带到茶棚休息,烧火的大婶手边放着矿泉水瓶,里面是淡黄色的酒浆,喝水一样痛饮。我们也人手一瓶,这不是市面上的放太多糖的软饮料,而是有些度数的粮食酒浆。干活的人们,三三两两走过来,坐在石头上树枝上,呷口酒,放松下来,忽然山里就充满了高亢明亮的歌声。山林之子,是要这样的高亢才能穿透密林。《月光小夜曲》《南海姑娘》……称不上对歌,但我们也用自己城市里长出来的没有穿透力的嗓音努力应和。大婶喝光了几瓶酒,我们尽量在醉倒之前告别,走到半山,大婶又高声唱起《再会吧心上人》,歌声一路送我们下山。大家相互提醒叫三遍自己的名字,头插部落小伙摘来的红色扶桑花的巫婆,喃喃说如果喊金城武,他会不会附体。

回到有便利店的山下公路,回头,山腰的村民已被密林遮蔽。从山腰到山下,短短一截路就从传统走到了现代。这个部落在开发旅游,但并未因此就放弃外人进村祭山神的仪式。仪式虽简,但长老的认真让一干大陆来的无神论者也变得肃穆。最后,是共同劳动让他们接纳我们,继而拿出酒和音乐招待客人,这时,他们更像一个部落,而非旅游景点。

我羡慕他们在传统和现代之间行走的从容。

有人搬下山,也有人往山上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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