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诗社的成立,最高兴的却是大伯和父亲两兄弟。那时大伯锦熙六岁,父亲五岁,正是活泼好动、对什么都有兴趣、都好奇的年龄。那时大伯和父亲在自家的私塾里读书已有三四年,在祖父和塾师王仲言的教导下,打下了扎实的中国传统文化基础。
诗社的开办,使家里比平日更为热闹,诗社的成员隔三差五就来聚会,诗酒流连、臧否国事,“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黎家的家规是非常宽容、自由的,它从不禁锢孩子们的思想,顺从孩子们的天性自由发展,所以我的父亲从小就养成了既活泼又稳重、既含蓄内敛又热烈奔放的个性。
诗社成员聚会,并不禁止伯父和父亲参加。很多时候,伯父和父亲就坐在祖父的膝上听着社友们的谈诗论赋,品碑读帖,一点一点润浸着心灵;诗友们绘画、书法的时候,伯父和父亲跟着抻纸磨墨,品味其笔底意蕴。这种环境的从小熏陶,对父亲今后的厚积薄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伯父和父亲的身材从小瘦弱矮小,父亲成年后身高也才一米六多一些。社友们写诗作画时,伯父和父亲总喜欢在旁边看看,但身小体弱爬不上凳子,长辈们就把他们抱上来。齐白石对他们尤其喜爱,自己作画刻印时,从不禁止在旁玩耍观摩。1957年,齐白石逝世时,大伯锦熙心痛无比,含泪草就一幅挽联,其中就写着:“总角论先严,牵裾曾记陪诗酒”,就是缅怀孩提时的旧事。
天气晴好的日子,社友们就去附近的罗山踏青。春夏的罗山美不胜收,山上竹林茂密,古树参天,群鸥翔集,百鸟齐鸣,风光甚是旖旎,一行人携手入林,在古木之下、清溪之旁谈古论今。谈得累了,大家也不拘礼,摆酒排馔,在林间席地而饮,恍若有魏晋之风。这时候,正是伯父和父亲最为欢快的时候,兄弟俩一边玩耍,一边听着父辈学人们的高谈阔论,有时候祖父兴致好,也会考考兄弟俩的学问,让他们当众赋诗。兄弟俩有急智,做的诗词虽嫌稚嫩,但却有灵气,常让人刮目相看。祖父和众社友们不吝相教,所以兄弟俩的水平提高很快。
那时候乡下没有电,更没有电视、电脑什么的,农人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简单生活。但对诗社的社员们而言,万籁俱寂的夜晚,正是夜话的美妙时刻,齐白石说:“促坐清谈……月已西斜,尚不欲眠,”王仲言也说:“走壑松涛倚枕听,窥人霜月破窗来。残冬夜夜会难得,纪事还得共句哉。”“小小红炉暖酒杯,今宵同把好怀开”,形象地描述了诗友们夜话的情形。父亲小小的年纪,就见识了诗友们或为了一句好诗、一段好词,或为了国家大事热烈争论、严肃认真的过程。齐白石为了治印,刻着刻着就忘了时间,经常通宵达旦,父亲早晨起来,看见齐白石双眼布满红丝,就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眠。
罗山诗社带给父亲的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眼界的开阔,更重要的是,让父亲学到了对事业的坚毅沉静、永不放弃的精神。
那时正逢清末,社会急剧动荡,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清朝屡被外国列强肆意欺凌,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接连签订,大片国土被瓜分,且国内太平天国起义、义和团、捻军起事等内乱不止,内忧外患让昔日“天朝上国”的脸面荡然无存。有感于国家衰败,一大批爱国知识分子越海求学,从西方寻找强国兴邦之道。西学迅猛涌入国门,国内各种社会思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洋务运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展起来,他们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学习外国先进科技,开办机器厂,创办新式学校。“洋务运动”在历史上有不同的评价,但新式学校在各地的创办,开启了民智,让封闭已久的中国吹进了一缕清新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