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呢?……传说在黄帝时代,有个人名叫伶伦,入昆仑山伐竹制笛,恰闻五凤鸣唱,其声优美,其调典雅,便合其音而定其律。我们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伏羲也是一位音乐家,传说他有张五十弦琴,但其音调过于悲伤,黄帝将其琴断去一半,改为二十五弦。……其实,在人类还没有产生语言时,就已经知道利用声音的高低、强弱等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和感情。大家都听过鸟叫吧?鸟鸣时,或悲伤、或欢欣、或惶恐,我们用心听,都能听出来,这是鸟儿在用声音表达情感。人亦如此。……随着人类劳动的发展,人类生产力逐渐提高,语言开始慢慢产生,开始有了统一劳动节奏的号子和相互间传递信息的呼喊,这便是最原始的音乐雏形。乡下筑房基、筑堤都要打夯,当人们举起石硪,喉咙里发出‘哦嗬哦嗬’的声音,那是音乐;当人们在水车上为统一节奏唱起踏水谣,那也是音乐……”
随着父亲的讲述,台下的老学生们从满脸不屑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认真听讲。父亲讲课用的是白话文,旁征博引,通俗易懂。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也平静下来,越讲越有信心,越讲越放松:“时人多崇雅乐,而看不起俗乐,这是十分错误的,雅乐自在庙堂之上,俗乐自在民间滋长,这样音乐才丰富多彩、才能有生存的最肥沃的土壤。……打丧鼓,大家都知道吧?家里亲人过世,无论穷富,都要请人打丧鼓的。打丧鼓的源流其实十分久远。上古的时候,楚人征战客死沙场,战友们歌以葬之,牵引他们的灵魂回到故土,这就是丧歌的源头。《山海经》载巴人‘干舞,用兵以禳’。这种舞史称为‘武舞’,约在四千年前有之。《华阳国志·巴志》载:‘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屈原作《国殇》,实是丧歌,唐代《蛮书》中记载:‘其父母初丧,击鼓以道哀,其歌必号,其众必跳’。……记得打丧鼓的开场歌是这样唱的‘天地开场,日吉时良。鲁班到此,修下华堂。秀才到此,做篇文章。歌郎到此,开下歌场。’歌郎们敬奉的师祖,就是我们楚人中杰出大学问家庄子。庄子妻死后鼓盆而歌,楚人敬之,歌郎遂奉其为祖师爷。……以打丧鼓为例,雅乐和俗乐之间,并无绝对的分割线,雅俗只在心间。勤于向民间音乐、民族音乐学习,将使我们的音乐永远有活力……”
台下的老学生们这才彻底折服,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父亲接着道:“当下国家板荡,内忧外患,正需国人出力。在此我想高歌一曲《满江红》,与诸位共勉。”
当时岳飞的《满江红》让人配曲,流传甚广。父亲肃然站立,有顷,仰天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父亲吐词清晰、音调宽广雄阔,双臂随着音律舞动,面容刚毅沉肃,那慷慨激昂之态,纵是老朽,亦不免心神俱动。
直等到父亲出了教室门,一屋子的老学生们才反应过来,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这位小老师。
父亲在传习所任教的时间不长,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利用自己音乐素养和亲和魅力,和那帮老学生们打成一片。学生们也顾不得为老不尊了,或跟着父亲哼着民间的小调,或扯着嗓子唱《满江红》,或正襟危坐学弹古琴,或跷着二郎腿拉着二胡。父亲的课在传习所极受欢迎,常有别班的老师和学生偷偷跑过来听课,父亲也不禁止,这让当初还担心父亲能力的所长大人彻底放下心来。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通过反复摸索“把真假嗓子连起来不露痕迹的演唱方法”日臻成熟。“假嗓子”并不是假唱,而是一种声音运用的技巧,大概类似于现在的“气声”。在传习所的教学经历,使父亲深受鼓舞,也从此促使他走上了音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