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为耻,命运就让我遇见一家无微不至地关照我敏感心绪的以色列人。到以色列的第三天我就被欺软怕硬的官僚气哭,才认识没多久的以色列姑娘把我搂在怀里,安抚我直到深夜。这一家人邀我共度安息日、逾越节、五旬节,把我介绍给他们的亲戚和朋友,过春节时专门找印刷店做贺卡送我,出差去中国也不忘给我带大白兔奶糖。他们不仅和我分享自己心愿达成的喜悦,也和我说希望落空的惆怅。渐渐地,我也觉得,向人倾诉自己的失意并不是那么可耻的事情。
我前十九年的人生都在社会的鞭笞下拼命狂奔,命运就让我遇见一群以色列人,他们将我拦下来问:“你要奔去哪里?可知道自己狂奔时错过了什么?”有一次和以色列朋友聊起自己的高中生活。那时每次考完试,老师都会把名次表打印出来,贴在墙上。我对这样的做法习以为常——在僧多粥少的社会,为了鼓励竞争采取这样的做法并不是不能理解。以色列朋友却一声惊呼,说这对孩子而言太残酷了。
“你觉得自己在中国会比在以色列更自私吗?”他问。
是否更自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直到今天也难以发自内心地赞美同龄人的成就。从小生活在同一套考核标准下的我,心中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念头就是“比”。可惜走出学校,发现大千世界在考试之外还有无数种可能,人生的精彩也不再能用单一的分数来衡量。可我仍然忍不住要比,要为那个不如人的我痛恨自己。直到有一天一位老人告诉我:“你要是养过婴儿就会知道,人们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如当头棒喝,我突然明白自己之前企图做到十全十美的想法是多么虚妄。
人们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在漫长的一生中,重要的也不是去和他人攀比。成长就是在自由的土壤中不断试错,去寻找自己、发现自己、塑造自己。
我在以色列遇到的好多朋友,放到中国都是妥妥的“失败者”。有的二十好几还没决定学什么专业;有的三十出头还无房无车;有的男大不婚,有的女大不嫁。但这些从不给自己设限,也不为他人而活的以色列人深深地吸引着我。他们可能学了日语又跑去学环境科学,可能连中文都不会就敢到广州创业;他们可能既是潜水教练又是法语翻译,既是教务员又是摇滚歌手。他们让我明白,只有在凭一套僵化标准论断人生价值的地方才有所谓的“失败者”,而世界本充满无限可能,找到天赋的每一个人都不可替代。
我深深感恩自己在以色列有幸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和白天,感恩我在那里遇到的每一个人,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觉得自己被以色列温柔相待。有朋友被蛮横无理的以色列人气得火冒三丈,也有人觉得跟中国相比以色列只不过是个资源贫瘠的弹丸小国。我男朋友嫌在以色列没有肉吃,最好的朋友嫌特拉维夫的建筑毫无美感。但是在十九年的人生中,我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过得像在以色列那么开心。
刚到以色列不久,我就兴奋地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狂喜:“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第二天的上课铃,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那么激动人心!”早已远渡重洋的学姐回复我说:“一旦你体会过自由,就再也不会失去她。”
我想也许这就是我如此感恩以色列的原因。因为在这个地中海畔的国度,我第一次体验到了知识的乐趣,自由的美妙,生命如大海一般浩渺的无限可能。因为在这个地中海畔的国度,来自山城的我第一次解开箍在心上的枷锁,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