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菲小姐(1)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作者:南戈


苏菲小姐是我的哲学老师。在以色列交换的第二学期跟她上了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的导读课。

苏菲小姐并不真叫苏菲。之所以这样叫她,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她就让我想起《苏菲的世界》里那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女孩。《苏菲的世界》是很多人的哲学启蒙书,我在高一的时候读过。可是直到今天,我也仍然不懂哲学,更不懂哲学家。有一次聊天我没憋住,跟教授吐槽说:“你们这些哲学家大概连感受情绪的器官都与常人不同吧?”

但我第一次见到苏菲小姐时,只觉得她如此浪漫。

由于开学第一周时我还在美国,错过了最初的两堂课。第三次课我去时才发现已经迟到了。以色列大学的上下课时间与课表标注的会相差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上课时间会比课表晚十五分钟,下课比课表早十五分钟。课表上写明哲学课下午六点开始,我便照例按六点十五的上课时间前往。大约是苏菲小姐前两次上课时已嘱咐过这课六点准时开始,到了才发现,小小的教室早已塞满学生,座位全无。看看讲得正入神的老师,再看看连站的地方都不剩的教室,我在门外徘徊再三,最后决定逃掉这次课。教室的落地窗装的是那种只能从外向内看,里面却看不到外面的玻璃,我于是放心大胆地站在窗外,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哲学老师。

这一看就让我想起了苏菲。我不知道那本书里的苏菲是什么样的,但眼前的这位老师就是我心中的苏菲。披肩的黑色中长发,黑色的眼线和长睫毛,肤色白皙,双唇艳红,眸光清亮,身材瘦小。暮色在窗玻璃上的反光将她的身影衬得影影绰绰,整个人似要流动起来。

第四次课我早早来到教室,和旁边的美国女生聊天,问她老师是不是法国人。

“她就是以色列人。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法国人呢?因为她教笛卡尔?”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觉得她好美。”

美国姑娘耸耸肩,不置可否。而我则不需要多久就会明白,苏菲小姐和浪漫绝不相干。

因为错过了三次课,课后我去向苏菲小姐解释,问她有无可能给我大致概括下之前上课的内容。苏菲小姐边整理教案,边对我说:“这我没办法帮你,你得管同学要笔记去。”我跟着她往外走,对她表示用英语学哲学怕学不好的担忧。苏菲小姐扬起眉毛:“英语也不是我的母语,但我现在还不是在用英语教哲学吗?首先,语言水平不会作为我给论文评分的标准;其次,正是因为能力不足才需要念大学呀。”说着苏菲小姐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我明白这是示意我谈话到此为止,于是便向她道别,灰溜溜地走了。

也许苏菲小姐是浪漫的,只不过她的浪漫我们不明白。

听同学说,苏菲小姐第一次上课就直言自己很爱笛卡尔。也正因为笛卡尔是她最爱的哲学家,她才决定要开这门导读课。爱一个存在于故纸堆中未曾谋面的老男人,听上去浪漫又惊悚。在一学期二十多次课中,她则用实际行动向我们展示了哲学家的爱可以多么偏执和疯狂。

虽然之前有读不懂的担心,但上课后却发现作为哲学系入门级别的《第一哲学沉思集》其实并不算难。从致信开始,苏菲小姐带着我们一章一章往下读。上课时先请同学读一段,或只读两三句,然后停下来问大家:“笛卡尔这里说的是什么意思?”说的什么意思?很简单啊,就是他字面说的意思呗,难道要我们把笛卡尔的话再念一遍?最初大家都摸不着头脑,自告奋勇替笛卡尔“翻译”的人寥寥无几,后来渐渐明白,她这是力图让学生用自己的话解释原文。于是大家开始试着自己阐释文本,并在苏菲小姐的帮助下不断修正,二十个人的导读课就这样以讨论课的形式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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