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吴昌硕,多别号,常见者有仓硕、老苍、老缶、苦铁、大聋、石尊者,浙江安吉人,近代顶级的艺术宗师,诗、书、画、印四艺并举,清末海派四杰之一,继赵之谦、任伯年、虚谷诸家之后的海派领袖,百年来书画大师多出其门下,深深地影响了近现代传统书画印发展走向。
吴昌硕出生在晚清最为动荡的岁月中,太平天国运动使得人丁兴旺的吴家顷刻间只剩父子两人,吴昌硕在战乱中度过了饥寒交迫的少年时代。成年后长期在江南杭州、湖州、上海、苏州、扬州一带游荡,或者拜师学艺,或者为人幕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时,只能以刻私章、写条屏换点生活费,有时不得不典当衣物度日,穷困潦倒居然还有心思以“酸寒尉”自我解嘲。他以最底层的小吏、候补官员、地摊商贩的身份厮混多年,尝遍人间辛酸冷暖,在困顿中填写了大半个人生履历。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明朝最杰出的文人画家徐渭和清朝最杰出的文人画家吴昌硕身世如出一辙,这两个穷酸秀才孤苦伶仃,仕途坎坷,最终都成为艺术之集大成者,成为一个朝代最杰出的艺术巨匠。从中让人悟出一个道理,苦难有时是一个人的良师益友。历经坎坷而壮志不减,吴昌硕身处逆境,葆有豁达的心境,始终保持着理想,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放弃。
有三件事情对吴昌硕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其一科举不顺。吴昌硕自小饱读诗书,在举人出身的父亲的培养下打下了扎实的文化功底。但他科举从一开始便异常艰难,22岁才中秀才,对于自视甚高的他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尴尬的开局。此后他便绝意于科考,终身只是一个可以穿长衫的老秀才。
其二报国无门。吴昌硕具有浓烈的忧患意识,处江湖之远不忘忧国忧民。他历经太平天国战乱、甲午战争、庚子之乱,国事的一再破落,国恨家仇,他身陷时代大变局,真是“狂挥老泪倚栏杆”,让他徒叹报国无门。甲午战争爆发后,作为湖南巡抚吴大澂的幕僚他跟随湘军北上抗日,他曾写下“补天谁有大手笔,顽石跃出娲炉中”这样磅礴的诗句,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恨不得将手中的毛笔换成冰冷的长枪,奋战沙场杀敌报国。此刻,他一定有着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慨然,也有着陆游的“铁马冰河入梦来”的万般无奈。1910年夏,67岁的吴昌硕沿长江至武汉,过长江黄河,兜了大半个中国抵京,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北游。他考察了民生民情,对清朝完全绝望,从此不谈政事,专心学术。
其三仕途坎坷。他在苦难中能够正视现实,仰视理想,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大济苍生的儒家理想。吴昌硕从最低级的小吏做起,稍后做过官职大点的佐贰,也担当过巡抚幕僚。56岁那年,得到了朝廷的一纸调令,出任安东县令(江苏涟水)。在临近花甲之年实现了仕途上的突破,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居然让他有着临水照花般的成就感,那个久违了的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猛然又蓬勃起来。出人意料的是,仅仅月余他便挂印而去。我不知道吴昌硕是怎么想的,可能一旦居其位,丧失了自由、自尊,倒不如隐逸乡野做个艺人更加痛快。
“风波即大道,尘土有至情”。历经这一系列变故,他的心境变得无比阔远和宏大,看惯了是非功败,内心已经相当平静。仕途曲折和底层生活的濡染,令他的作品从拘泥中挣脱而出,他的作品是艺术,更是生活,无限贴近时代的脉搏,这也是他的作品日后被大力追捧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