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宋之际“说话"伎艺与杂剧关系的新变

当然，叙事宗旨在宋金杂剧中的出现，也有唐传奇小说、变

文俗讲的影响，但唐传奇的影响并不直接，变文与“说话”伎艺

关系密切，而“说话"伎艺与戏弄同为伎艺，有着更为亲缘的关

系，它的发展路径对戏弄的启示和影响更为直接。“说话”伎艺

在唐时就分为戏谑笑谈和讲说故事二脉发展，且讲说故事一脉

渐成“说话"伎艺的大宗，这对于咏事思维的唐戏弄的发展指向

有着直接的诱发、启示作用。在“说话"伎艺的繁兴下，唐戏弄

在取材方面由时事而变为“说话”故事，并受其影响而在戏谑调

笑中出现了叙事宗旨。这种影响最明显的表征是宋金杂剧取用

了小说的故事题材，这有一个由少渐多的过程，由咏事到叙事的

过程。而叙事宗旨在杂剧中的出现，是一个渐次出现的过程，由．

最初的零星试验到积极实践，数量渐多，形态渐丰。其间既体现

出“说话"伎艺的发展路向对杂剧表演宗旨新变的启发、促进之

功，也显示了宋金杂剧在叙事宗旨的发展指向下因需要故事题

材和叙事能力的支撑而进一步对叙事性“说话"产生了更为深

入 、广泛的需求。

第三节 唐传奇对杂剧叙事宗旨生成、确立的间接影响

唐传奇虽在当时颇为盛行，但受传播媒介的限制，其流播范

围大多不出文人阶层，故而当时“市人小说"、俗讲中鲜有与唐

传奇故事相同者。虽然唐传奇对后世戏曲的故事取材有深刻的

影响，但对当时的歌舞戏、滑稽戏却并非如此。这主要是因为当

时歌舞戏、滑稽戏多取时事以感兴，并不取材于虚构故事，而且

现知唐戏弄与唐传奇也并无确切关联的资料。任半塘认为唐传

奇之发达是唐歌舞戏之所以成熟的五大原因之一，因为唐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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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关系史

具备了“构成剧本之重要成分”，如散中间韵，且多为双方对唱，

各作代言；更于情节叙述中有场面、动作、次序等说明，完全“符

合舞台串演之需要”，由此“唐传奇与唐戏弄间有一种突出而且

微妙之关系"。然而唐戏弄无论是故事因素还是剧目资料都未

见与唐传奇有确切关联者，任氏也承认“此为理所必然，势所必

至，可不俟多证而从定也”①。唐传奇叙事铺陈细腻夸饰，有场

面感，可以说它具有现代意义上的戏剧性，但若说它的这种表达

能力影响到了唐戏弄，则不能以“理所必然”来判定。因为唐戏

弄的咏事思维并不关注叙事能力，也没有取材虚构故事的习惯。

当然，在宋金杂剧出现了叙事一脉的发展方向后，唐传奇的这些

素质对其叙事能力、表现方式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则是完全可

能的。

所以，从现有资料来看，唐传奇对于唐戏弄的影响更多的是

精神上的影响，即叙事宗旨发展方向上的精神召唤。唐传奇所

叙述的优美故事、所塑造的丰富形象在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也给相关的叙事性文艺以召唤，比如对于宋金杂剧在叙事宗旨

出现后而需要丰富故事题材的支持来讲，唐传奇就起到了很好

的滋养、范导作用，这也是元明论曲者探讨元杂剧渊源而追溯到

唐传奇的精神内涵②。

关于唐传奇与戏曲的关系，其间的故事题材的影响最为明

显，鲁迅、汪辟疆等学者谈及唐传奇的影响时，都指出它在故事

题材方面对于后世戏曲的影响，而任半塘所论更为鲜明“：唐代

① 任半塘《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 年，第57、1085 页。

②．夏庭芝《青楼集志》、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25“院本名目”条、朱权《太和

正音谱·词林须知》皆有相关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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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宋之际“说话"伎艺与杂剧关系的新变

传奇之发达，实迈往开来，作用颇大 ! 直接作用在后世之小说，

而间接作用，不但在后世之戏剧，并在当时之戏剧。试看宋官本

杂剧段数、南宋南戏目(见近人钱南扬《南戏百一录》)、金元院

本名目、及元明清杂剧传奇目中(见姚氏《今乐考证》、王氏《曲

录》等书)，各体戏剧所演之故事，采 自唐人传奇者，已举不胜

举。……唐传奇稍稍著闻之作，几乎均已有戏剧为之表现。"①

相对于故事题材的这一间接影响，唐传奇对于宋金杂剧之叙事

宗旨的出现、叙事能力的锻炼等方面的影响作用更为深刻，当然

其途径也是间接的。

宋金杂剧种类芜杂，但有许多剧目包含了故事因素，其中多

有与唐传奇相关者，一是取唐传奇故事以歌舞，二是取唐传奇故

事以演述。据谭正璧《宋官本杂剧段数内容考》统计“，官本杂

剧段数”中包含故事内容者共有五十五种。依其所考，其中取

唐传奇故事以咏唱的歌舞剧 目有《莺莺六么》(元稹《莺莺

传》)《、郑生遇龙女薄媚》(沈亚之《湘中怨解》)《、病郑逍遥乐》

(白行简《李娃传》)《、柳毅大圣乐》(李朝威《柳毅传》)《、封陟

中和乐》(裴铡《传奇·封陟》)、《马头中和乐》(《原化传拾

遗》)《、裴航相遇乐》(裴铡《传奇·裴航》)、《崔智韬艾虎儿》

(薛用弱《集异记·崔韬》)、《崔护六么》《崔护逍遥乐》(孟柴

《本事诗·崔护》)，而另一剧目《雌虎》(原注：崔智韬)则是取

唐传奇故事以演述者。

在宋杂剧大量取材唐传奇故事以歌舞咏唱的同时，宋杂剧

在表演宗旨上出现了一个变化，即在取故事以歌舞咏唱的同时

出现了取故事以叙述的一脉。这种表演宗旨的变化除了与叙事

① 任半塘《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 年，第 1084 页。

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关系史

性说话伎艺的启发、促进有关，也当与唐传奇的精神影响有关。

在唐传奇以及当时繁兴的叙事性“说话"的影响下，歌舞戏、滑

稽戏逐渐摆脱了只取现实题材以感兴的习惯，开始取材唐传奇

故事以歌舞咏唱，其中有一部分逐渐地开始加大故事因素在表

演中的比重，向故事表述方向转变。这种叙事宗旨在宋杂剧中

的出现反映了唐传奇与叙事性“说话"的促进作用，也表明人们

把对唐传奇的欣赏兴趣附于宋杂剧后而对杂剧表演宗旨改变的

促动，即人们对宋杂剧的欣赏期待，由追求禅语打诨式的机趣，

转而追求一定的故事性，这种欣赏趣味的变化也促使杂剧关注

唐传奇等小说故事，并进而取用演述。而在宋杂剧取材唐传奇

故事，并用其杂剧格式熔铸小说故事时，也必然会受到唐传奇的

叙事能力、方式、经验的影响、渗透。胡应麟曾指出唐传奇是

“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①，意指唐传奇对于情节布局的重

视和强化。鲁迅进一步指出：“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

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蓼所谓“扩其波澜”即指唐

传奇对于情节布局的追求。这种讲究情节艺术的小说故事对于

需要叙事能力和经验的杂剧的发展必然会起到一定的启发和推

动作用。

由此而言，唐传奇在叙事宗旨、故事题材、叙事能力三个

方面对宋金杂剧皆有一定的影响。因为唐传奇在故事题材

上对宋杂剧的吸引，宋杂剧开始以歌舞形式咏唱传奇故事，

在这一过程中，有些杂剧开始改变歌舞咏唱的目的而走上叙

述故事的方向。而在宋杂剧以自己的形式重述传奇故事的

①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371 页。

②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 年，第4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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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宋之际“说话"伎艺与杂剧关系的新变

过程中，也会潜相地受到传奇小说叙事能力的影响。在唐传

奇影响宋金杂剧的脉络中，这三个因素是相互作用，相互支

撑的。

虽然强调唐传奇在唐戏弄到宋金杂剧的发展进程中的作

用，但需要说明的是，在宋金杂剧进化的过程中，唐传奇的影响

是一支间接的力量，另一支力量比它更为直接，更为强大，这就

是与宋金杂剧同为瓦舍伎艺的叙事性“说话"及其文本形态的

话本小说。而且，唐传奇的影响还要通过它们的传递，而作用于

宋金杂剧。

在唐戏弄还是以戏乐调笑为目的的短小即兴形态时“，说

话"伎艺已经具有成熟的叙事形态，且与唐传奇有一定的交流，

如当时民间有“一枝花话"，传奇则有白行简的《李娃传》。人宋

后，许多优秀的唐传奇故事都被说话人演述流播。宋代说话人

有取材于唐传奇的习惯，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所言当时

说话人的主要参考书《太平广记》《、绿窗新话》中即收录了众多

唐传奇小说，而《小说开辟》所列宋人小说家“说话"名目中取材

唐传奇者亦甚夥，如《崔智韬》(薛用弱《集异记·崔韬》)、《大

槐王》(李公佐《南柯太守传》)、《人虎传》(张读《宣室志·李

徵》《，广记》卷 427 引)、《柳参军》(温庭筠《乾腆子·华州参

军》)《、莺莺传》(元稹《莺莺传》)、《章台柳》(许尧佐《章台柳

传》)《、李亚仙》(白行简《李娃传》)、《崔护觅水》(孟綮《本事

诗·崔护》)、《竹叶舟》(李玫《纂异记·陈季卿》)、《黄粮梦》

(沈既济《枕中记》)、《西山聂隐娘》(裴铡《传奇·聂隐娘》)、

《红线盗印》(袁郊《甘泽谣·红线》)等。而且，宋元话本的许

多题材类型也早在唐传奇中就已趋于凝定。唐传奇的题材类型

主要有婚恋、豪侠、神怪、佛道、轶事五种。晚唐裴铡的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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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关系史

《传奇》被学者称之为“传奇体小说的正宗"①，其中所包含的故

事题材类型应是最具代表性、典型性的。据周楞伽辑本《传奇》

的三十一则故事来看，具体类别有四种：婚恋、豪侠、佛道、神怪。

依据南宋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所列的小说家“说话”的

八大门类，这四种题材类型在宋元话本中都有很好的对应，如婚

恋对应于话本中的烟粉、传奇，豪侠对应于话本中的朴刀、杆棒，

神怪对应于话本中的灵怪，佛道对应于话本中的神仙、妖术。

由此可见，唐传奇对宋话本在题材方面的影响是非常明显

的。若再结合当时说话人的参考书《太平广记》《、绿窗新话》所

辑的小说故事，则更可知晓唐传奇对叙事性“说话"的影响程

度。可以说，唐传奇中稍具名气者都曾进入到说话人的视野中，

滚动于说话人的口唇间。

在这种情况下，宋杂剧在受到唐传奇故事的精神感召而走

上表述故事的道路后，需要大量故事题材的支撑和推动，当此之

际，宋话本当比唐传奇更为直接、方便，因为宋杂剧与同为瓦舍

伎艺的“说话"更为亲缘。我们看宋金杂剧中有故事因素者多

数是宋话本的故事，而本事是唐传奇故事者占少数；即使其本事

是唐传奇者，也有宋话本的演述版本。如下表所示(以“官本杂

剧段数"为主，辅以《南村辍耕录》所录“院本名目”)：

① 吴志达《中国文言小说史》，齐鲁书社 1994 年，第45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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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宋之际“说话"伎艺与杂剧关系的新变

参照上节所述，宋金杂剧在故事题材方面与话本更为亲缘。

因为唐传奇基本上流播于文人圈中，达于民间者甚少，后来被说

话人演述于口中，才普遍散播于市井民众。考察宋金杂剧的本

事与唐传奇有关者，多有话本的演述，且有些信息明显同于话本

而异于唐传奇。比如就人物姓名来看，宋官本杂剧和金院本皆

有《病郑逍遥乐》一目，后来宋元戏文《李亚仙》(《九宫正始》著

录)、元杂剧高文秀《郑元和风雪打瓦罐》、石君宝《李亚仙花酒

曲江池》当是直接来源于它们，其中主人公的姓名皆是郑元和、

李亚仙。而白行简《李娃传》却不称“李亚仙"，更不及郑生名为

“元和"。但如此的人物姓名却在宋话本 中皆已存在，如罗烨

1 1 气

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关系史

《醉翁谈录》甲集《小说开辟》所列小说家话本名目即有《李亚

仙》①，癸集卷 1有《李亚仙不负郑元和》。由此可见，宋金杂剧

虽有本事为唐传奇者，但其具体人物设置并不全同于唐传奇，而

是与那些在时间、性质上更有亲缘性的宋话本更为接近。

另外，宋金杂剧与话本间的这一亲缘关系还可参照元杂剧的

一些材料信息，因为元杂剧承续宋金杂剧发展而来，许多剧目乃

是根据宋金杂剧改编而成。根据这一渊源关系，我们从元杂剧中

那些与宋金杂剧同名者的情况，亦可具体地看到宋金杂剧虽本事

于唐传奇，但在人物、情节、主旨设置方面并非直接取材于唐传

奇，而是宋话本。唐人传奇小说是元杂剧取材的一个重要来源，但

并不是直接的来源，因此，二者在人物设置、主旨倾向上皆有不同。

元杂剧比较于唐人传奇，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是表现在人

物形象的塑造上，比如婚恋故事中女子的地位，在唐人传奇中基

本上处于被动，是男子的猎艳对象，也是男子的抛弃对象，很少

被平等对待；而女子本人对于这种处境的态度并未表现出让人

满意的抗争，多是自怨自艾，性格表现上虽然柔顺但缺乏自信。

如霍小玉被李益抛弃“，长恸号哭数声而绝"；莺莺被张生抛弃，

只是赋诗以表怨恨之意。与之不同，元杂剧中的女性不但社会

地位明显提高，性格也是大胆泼辣、刚强主动，具有市井女子的特

色和情趣，如《曲江池》中的李亚仙《、柳毅传书》中的龙女，而且

她们的情感也得到了男子一方的平等对待，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元杂剧与唐传奇在人物设置上所表现出的这些不同，却在宋话

① 谭正璧认为此话本当即《明万历刊小说传奇合刊》本所收之《李亚仙记》，

《宝文堂书目》亦著录为《李亚仙记》。参见《话本与古剧》，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

年，第 7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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