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树间的积雪是旧岁的意犹未尽。

二哥打来电话说，腊月二十九下了整整一天，密密麻麻都快没脚踝了。看到窗边的玻璃上有一角平白无故的白，水汽盎然，室内的空调开得有些高了，感觉有雪花从故土下了过来，飞过鼻尖，天地素洁。

听见雪落香樟的声音，雪落在香樟叶子上，衬出更加的绿，是少女倚窗独坐冬夜的肤色。儿时，我会用青花瓷碗取井水，或加上少许的白糖，放到屋外的围墙上，等着雪花落入碗中，淡黄的墙顶有几株枯萎的野草在雪中显得剪影凝重，盛夏的傍晚或许有只浑身透绿的螳螂爬过它们的身躯，夏天的梦境淡漠了。夜间，大人们都睡去了，我按耐不住等待，偷偷钻出被窝，去屋外看看碗中是否盛满了雪或是结成冰块了没。雪还在无声地落，偶尔听见枯枝断裂的声音，夜色银白，气息如此沉静，记忆中故乡的夜色都是沉静的，这是故去的江南的品质。次日醒来，第一件事就会去取回青花瓷碗，早结成了厚厚的冰砖，敲碎了一块放在嘴中，咯吱咯吱作响，母亲看见了会说，别把牙一块儿给嚼进肚子。

冰块带着淡淡的甜，是一个孩子发明的甜。

雪落无声，院间的水井栏圈上堆积了一层融融的香白雪，碧幽幽的井水正氤氲着热气吧，广玉兰的芽苞露着子弹一样的铜色。我有些想舔一舔芽间的白雪了。找来《陶庵梦忆》读，眼前是湖上的影子，唯长堤一痕，漫天皆白中，烧松枝煮酒，真是神仙的日子，怎会不醉？这样的境遇，醉生梦死有何妨？松枝燃烧释放的蓝色火苗，露出锋芒，正融化的雪冒着白汽，春叩西湖了。写到这儿忽然想起，前天傍晚真是立春了。读张岱的此篇小品，感觉在宣纸上散步，每次读都有素不相识的干净。春雪如絮，无声地落在童年，这是一整个少年的积雪。就在其中散步吧，想象着走在自己的前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