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个轻风习习的夜晚,我到北京东城童大林同志家里去看望刚刚访美归来的黄宗英同志。一见面,她就兴致勃勃地谈起美国见闻。谈话中,她说在美国的华人十分关心祖国的情况。由于她是赵丹的夫人,人们常常向她念叨起并表示深切悼念这位杰出的艺术家;由于她又是一位作家,人们也就向她询问起不久前刚刚去世的茅盾先生的情况,并表示深深悼念这位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子、杰出的作家。
于是,我们的话题自然地转到茅盾先生身上。谈到他一生的辉煌业绩,谈到他对中国新文学运动的杰出贡献……同时也谈到他最后的那两封宝贵的遗书。大家都为他没能在生前得悉中央决定恢复他党籍一事而惋惜。
我由于稍稍知道一点情况,便向他们做了解释。不料,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些情况外面都不知道呀!你怎么不写出来呢?
是啊,为什么没有写出来呢?我自己不是也曾经因此而激动得夜不能寐吗!
深夜,回到家里,我着实睡不着觉了。于是我便在这夜深人静时,铺开了稿纸……
那是茅公逝世不几天的当儿,我因工作关系先后数次又到了先生的家里。在同韦韬和小曼同志交谈中,对于先生生前没能知悉中央关于恢复先生党籍的决定,我深深表示惋惜。这时,韦韬和小曼深沉地说:是这样。然而沈老在病榻上却一再交代我们,他的这两桩心愿,也就是那两封信,一定要在他死后上报中央和交给作家协会。他不允许在他生前交出。这是意味深长的。
大家都还记得茅盾先生是3月27日清晨辞世的。这两份遗书则是在3月14日,在他头一天较严重的昏迷之后,又清醒过来时笔录的。他说:我还有两桩心事呢!他要求守护在病床前的儿子将他扶起身,他要执笔写出来。儿子婉言告诉他说:您已经不能动了,不便起身了。您心里有什么话要说,您说,我记下好啦。
他老人家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用极其微弱的、平静的然而又是极为坚定的声音,倾吐出了他多年来蕴藏在心底的愿望。当韦韬笔录完毕,念给他听时,他点点头,执意要求儿子扶他起身。这时,他勉强握起用了一辈子的笔,郑重地分别在两封信上签署了沈雁冰、茅盾五个大字。这是先生最后的也是十分有意义的两个签名啊!他在致中共中央的信中满怀深情地说:
亲爱的同志们,我自知病将不起,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心向着你们。为了共产主义的理想我追求和奋斗了一生,我请求中央在我死后,以党员的标准严格审查我一生的所作所为,功过是非。如蒙追认为光荣的共产党员,这将是我一生的最大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