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一瓶:春夜十一时,雨中柚花的香。
家乡的柚花开了。暗夜里推窗,便被柚花的香包围,那是一种销魂蚀骨的记忆。此生需要体验一下的,你。樱花七日,柚花一旬,很快花落香消,然而那柚花的记忆如同青春,再不能在时光里磨灭。在雨夜里,闻到那样的柚花香气,是湿香,是情窦初开,为柚花上品。晴,则烈,是酒后情酽,不问世事。新近得一书,《香乘》,煌煌香典,读一日书,不如在柚树林里坐半天,花落满肩,暗香盈袖。
柚花是怎么样的?未开,如水滴紧紧抱合。开,则毫无保留地袒露。柚花是什么星座?这样坦率无遗,向春天毫不保留交代一切。柚为胡柚,其花五瓣,肉质,略重,样子温柔而淳朴。
柚花开过就落了。落一地,也不可惜。
夏目漱石曾把“我爱你”译成“今夜月色真好”,那时以为自己看懂了,无非是东方男人的含蓄之类。而柚花开时,特别想告诉一个人,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其实与柚花已无关。大概在六七年前,我给某编辑寄稿,随手提到一句,这里柚花开了。
雨后柚花,那是一种坦然之香。
再盛一瓶:夏日清晨八时,田野上空的稻花香。
去年始,我在乡下老家,与父亲一起种三亩水稻田。从春到秋。每一回,我从省城回去,干些农活,或在田边枯坐,写种田笔记,看虫与鸟在稻田上空飞来飞去。
2014年8月24日清晨8时。我到水稻田边,拍了几张照片,当时也没觉得怎样的好,就扔在那儿,没去理它。现在翻开,又觉得心要飞走了。
照片有:芦荟上的水珠,清晨的丝瓜花(与野草长在一处),树干上的一只鸣蝉,电线上站着一只鸟(过了很久也没有飞走),绿色的豇豆攀爬在竹竿上(开出紫色的花)。
想起一首诗:“秋来凫雁下方塘,系马朝台步夕阳。村径绕山松叶暗,野门临水稻花香……”特别喜欢那一句——村径绕山松叶暗,野门临水稻花香。
人在都市,读来尤有稻花香。
偶见朋友圈中,大伙在转一条消息。说,一位画画的朋友,在终南山上找了个破败的房子,整修整修,住进去了。看云,看山。看风生,听水起。日子悠闲极了。转发的人真多。看得出来,都是城市人在转。居然可以这样活——他们都这么想。
后来我想,人跟大自然接触多了,是不是就不太会焦虑?赤脚走在田野上,人是不是就不会抑郁?
山东画报出版社的徐老师,看见我照片上父亲写的字。那是父亲写在打稻机、风车上的字。“去浮存实”“五谷丰登”“周全仔一九八六年办”。她看了就很喜欢,想要几个字去。
父亲是个农民,握惯锄柄的手,平时很少拿毛笔。仅有的几个字,往往是落在农具上,纯出于实用。既有人求字,父亲喜出望外,拙手秃笔认认真真地写了“村径绕山松叶暗,野门临水稻花香”两行,给徐老师寄去。不几天,居然又收到徐老师回赠的日照春茶两包。父亲甚是开心。
我现在想来,八月清晨,田野上空蜻蜓飞舞,稻花的香在薄薄的雾气中飘散,那是一种多么恬静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