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盛一瓶:秋天晨间,井下五尺,泉水香。
秋天在乡下小住,在袅袅的炊烟里醒来。乡下老家,依然是用木柴煮粥,白色的炊烟,凝在蓝色的天空里,大米粥的清香,凝在清凉的空气里。我住在小楼上,依然可以听见母亲早起在灶间煮粥的声响,可以闻出炊烟的属性——是用干透的松木煮的,还是用刚砍不久的毛竹,还是橘子树枝:橘子树枝尽管已然干透,燃烧时依然会发散出芬芳的气息;而毛竹燃烧时吱呀作响,有风摇曳的感觉;松木燃烧时比较沉稳,还有松脂在火焰里滴落。
灶上的米粥在缓慢地冒泡,母亲会走到井边打水。井里咕咚一声,是一只铁皮桶落入水中,铁皮桶上拴着一根长绳,落入水中的铁皮桶已经灌了半桶,这时母亲便提着绳子,把铁皮桶拎出水面,继而顺手一顿,水桶跌到水面以下,继而顺手一提,水桶便满满地载了水,一下两下三下,水桶被拎到井沿上来。溢出的水花,从桶里一路跌回到井里。一路水花的跌落,因为高度的不同,使得回声亦有不同。
村庄远处的溪流,秋水已瘦,婉婉约约。而屋边水井,井下五尺,泉水仍从石壁上涓涓地涌出。其水清甜。水面之上的香,是一种平淡之香。
还盛一瓶:冬日黄昏,腊梅枝上,雪花香。
雪是悄然停住的。一切都如画了,黑是黑,白是白,静止不动。突然一只松鼠从林间窜出,以蓬松大支的尾巴做平衡伞与推进器,从柚子树上飞快地跃至板栗树的枝梢。板栗树上的积雪受到鼓舞,欣然坠枝,这一枝积雪的坠落在山谷间轰然作响,甚至惊醒了在一山之隔的远处洞穴中熟睡的穿山甲。
腊梅是黄色的,掩在白雪下,静静悄悄地释放着清香。我用一个瓶子靠近梅枝,不是盛取梅香,只为盛取那雪香。梅瓣上的雪扫落,可以煎茶,梅瓣上的雪不扫落,则可以入画。入的是国画。国画上题几句诗,头一句是“墙角数枝梅”,末一句是“为有暗香来”。
我有这样一些瓶瓶罐罐,一个人轻手轻脚,去盛取各时各处的香。再把这样一些瓶瓶罐罐密封,打包,做成一个套装。我要把它送给你。告诉你,这便是我的故乡。常山。此生需要体验一下的呢,你。你闻一闻,你就懂得了我;你闻一闻,兴许就醉在我的故乡了。
此外,我若要远行,我也打包带上这样的一套香——此香专治:思乡之疾。
2015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