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教书,每年都会看到一些学生惶惶不可终日。为找工作,有的人甚至会投上几百份简历。一方面,见到学生们如此劳碌,争夺机会,我真觉他们辛苦;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倘若你什么机会都想要,什么行业都胜任,是否意味着你至今未知天命,对于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十分茫然呢?
我庆幸自己在十几岁时便知道自己的天命,愿意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思想和文字,并且为之努力。这或许是我未皈依任何宗教或政治团体的原因,因为我有自己的信仰。寻得自己的天命是美好的。做一件事,不为成功,只管自己好好做;爱一个人,不为占有,只管自己好好爱。我十分享受这种内心的纯粹。
我们喜爱一个人,或一种人生,不是因为要从中得到什么,而是因为这种价值或意义上的赋予,让我们的人生开始变得美好起来。
可叹世间多少人,明明为贪欲所苦,却说是为情所困,为事业所累。当他们为“失去爱人”或“失去事业”而哭泣的时候,就像孩子哭橱窗里的玩具,猎人哭逃掉的小鹿。
我赞美天命,还因天命也是我唯一可能自我完成的东西。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总结自己一生“文学上心想事成,政治上一败涂地”,原因是前者决定于自己,而后者决定于别人。
其实世俗的爱情也一样,当你将幸福寄托于别人对你的感情,这无疑是一种冒险。而如果你将爱一个人或一件事当作自己的天命,一切就变得简单了。我这样说,不是要读者做无谓的付出,而是强调即使世界沉沦,爱人离别或老去,你仍可以保持一颗赤子的初心。
天命是我的上帝,是我赋予自我意义的最高形式,它不同于命运。天命本无所谓好坏,关键在于你相信什么。人难免会受到一些东西的引诱,总想拥有些什么。《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是在旅行中彻底明白这个道理的。每当我出门远行,离开平时熟悉和拥有的一切,我会真切感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健康清醒的状态而已。甚至,以前觉得非有不可的书房也不那么重要了。每日每夜,我路过的城市、住过的旅舍、跨过的河流,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然而,世界又是仁慈的,正是这些并不属于我们的人和物,构成了属于我们个人的情感和经验。所谓天命,说到底还是守护好自己的意义世界吧。
我有个朋友,曾经非常喜欢写东西,也写得很好。最近我们有机会在一起聊天,她说每次看完别人写的好小说,便免不了心生怯意。“我越来越不敢动笔。世界上那么多好小说,就像闪亮的珍珠,不缺我这一颗差的。”我说别人写的那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去写,就是你天命的盒子里,没有一颗属于你自己的珍珠。
三
我不想在此展开长篇大论,接下来说一些感谢的话。
感谢陈卓兄,他为本书的出版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敬业,在这国家,仍是稀罕物。
感谢里尔克。在他的诗歌面前,我的长篇大论时常归于虚无。我恢复对诗歌写作的热情,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沉重的时刻》和《秋日》两首诗。前者让我看到了人的慈悲和无望,后者让我看到了生活中的超脱之美。
我相信,因为美努力活着的人,既会因为美彻底绝望,也会因为美终得解脱。
感谢我的同学小田,中学时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诗歌,时光虽然短暂,却是终生难忘。感谢我的学生小烨,她差不多完整见证了这本书的从无到有,并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我很庆幸有这样的读者和监工。作为“师父”,我更希望她能在文字方面找到自己的天命,并持之以恒。感谢小梅和小汉,两个从《未央歌》①里走出来的孩子,同样给了我许多温情与鼓励。毕业后他们先后回到南方,让我《未央歌》里的生活若有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