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长久地蹲在蚊香面前,脑袋又正好搁在膝盖上。我担心受潮的蚊香会熄灭,就守着火星看它在蚊香上转动。这是我心灵的依靠,火星在蚊香上显得很乖。
从一盘蚊香的火星上升腾出来的轻烟,如果不能像一根细线那样笔直地上升,我就捣碎这颗火星,重新点燃蚊香。这样重复几次,我明白,不应该生火星的气,轻烟是否笔直,与火星没有关系。
我想,我应该站起来了,过一会儿再站起来吧,现在,我站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到底还有什么事在催着我的心思呢?如果我站起来后,蚊香又灭了,我还得重新蹲下来。就这样想着,现在我必须蹲着打一会儿瞌睡,于是就睡着了。
后来有人踢了我一脚,是妻子在催我到床上睡觉。我说:“我在看受潮的蚊香是不是点着了。”
妻子说:“蚊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蚊香,也用不着老是蹲在那里看啊!”
“如果我站起身之后,蚊香的确没有点着,我不得不重新蹲下来。你反正从来不点蚊香。”我说出了心里话,语音分外响亮。
妻子说:“那么好吧,你就蹲在那里一辈子守着蚊香吧。”她随手甩了一件衣服下来。
这事很怪,我就说给朋友听。我说,我蹲在燃着的蚊香面前不愿起来,妻子就扔过来一条毛毯,并且说,那你就蹲在那里过冬吧!这是我在茶楼里跟朋友们的述说,茶桌旁的朋友听明白后哄堂大笑。他们在笑什么呢?他们的笑声就像轰然倒塌的葡萄棚,我被压倒在一堆青藤绿叶中。
在叙述之前,我周围的听者如同雕像,他们只以很微小的动作在动,他们嗑瓜子,喝茶,但匍匐在桌上的基本身姿照样保持良好。他们在听,如同在听一只野生兔子究竟是如何使草堆拱动。忽然,哗然的笑声,吹拂桌上的瓜子壳,匍匐者现出各自的原形,仰背的人伸直了腿,于是椅子在咔嚓声中后退。
这就是充满着笑声的殿堂,听者中有一人将一顶帽子放到我头上,我被罩在听者神通广大的无檐帽的魔法之中。好像是这个意思,他们听到了一个非常渺小的生灵的叙述,在叙述如何过冬的事情,这令听者无比放心。
接着人们笑意未尽地离开座位,拍拍我的肩膀上洗手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