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鞍具的马背上狂奔回来的木纳汉和刚才号啕时的样子已判若两人,他回到了仍在竖起耳朵听命令的马群里。看到马群里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木纳汉像做了亏心事不敢抬头看一眼这些牲口们,他觉得,在一群牲口面前号啕,丢了一个牧人的脸。不,在一群儿子、女儿面前哭泣不是个好男人。木纳汉自责的表情里装满了心事,马们是看不懂的,这些吃着草、打着滚、驾辕撂尕子的牲口们,自然是幸福快乐的。它们幸福什么?快乐什么?它们有过木纳汉此时此地的痛苦吗?它们的主人在20年的时光里深入地了解过马的内心吗?如果,木纳汉把马们真当牲口看,牲口的内心世界就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木纳汉把这些牲口们看得比儿女更重要,他对牲口的爱护多了人的感情,马们对他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他都可以原谅。比如,有一次,一匹母马跑丢了几天,木纳汉几天几夜没合眼在大草原上跑着找,终于在野马群里找到了母马。还有一匹调皮的儿马踢肿了木纳汉的眼睛,木纳汉都没有舍得拿起马鞭抽打这些不乖的牲口们。在春天的这样一个日子,这些不会说话的牲口让木纳汉多少有点感动。木纳汉以一个漂亮的飞跃姿势骑上了踢他眼睛的儿马,他拿起套马竿轻轻地扬起来,嘴里“嗦、嗦”地叫了几声,那些缎子一样滚动着的马群悄然滑向四野,遍布在草原。
这是木纳汉一生里疯狂的一天,这一天把他积攒了一世的生命激情打击得支离破碎。他从没想过这一辈子会放弃手中的套马竿,放弃马群。他也从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另外的生存选择。游牧民也能过上定居日子,不用满山坡地跟着牲口转场。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得让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疯狂地在那匹儿马身上抖动着全身的威风,他手中的套马竿准确无误地命中任何一匹他想套中的马。整个草原滚动着红色的流云,流云上面是一条甩得很响的套马竿,木纳汉在流云中尽情地挥洒着他这辈子的生命激情。他要让生命中珍藏了很久的那个精致的女人看看,真正的牧人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