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感慨于彼时士人之间的廓朗,如清风朗月。杜牧之自愧薄行,贵胄子弟仍不乏士人自省之德,而牛僧孺的宽厚亦值得叹赏。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杜牧之当年自不会知,他与扬州的缘分,将化作这城池温柔缱绻的底蕴之一,一如二十四桥明月,波心微漾,惹人缅怀畅想。
三生杜牧,十里扬州,时过境迁,情韵不减。
他在扬州时的风流韵事亦不再是惹人指摘的污点,终成为诗文中一抹明媚亮色,一段频频被人引用的前事旧典——这是否印证了那句话:传奇中的人,都不曾意识到自己会成为传奇?
仲则有“匆匆觉得扬州梦,检点闲愁在鬓华”之语,巧合的是,他的先祖黄庭坚亦有“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广陵春草》)之句,但我依然觉得仲则的句更好,好在有代入感。他所感慨的,不是别人的事,是自己不能舍弃的过往。
“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马醉流霞。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这城池的大街小巷,依旧高楼入云,车马喧阗管弦沸,无人知晓一段往事沉没在此。
眼望着满城繁华,繁华如海,它使人深感孤独和渺小。
往昔在这城中度过的时光如潮水般奔袭而至。分别之后,我被命运驱策,奔走尘世,与你无缘再聚。此时故地重游,借酒消愁,想起你温柔解语的模样,想起曾经的誓约,不由心碎成尘。
就算再刻骨铭心又如何?你我是平凡到不能在这人世留下名姓的人。我们的事,不精彩,不跌宕,没有浩瀚盛大的记录,不会留于青史,更无人传颂。它的质地和轻重只有彼此心知。
此时,我不无悲哀地确认,它会消隐在茫茫人世中,或许,也会渐渐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同是遣怀,回忆年轻时的旧事,出身世宦之家,风流潇洒的杜牧之,反而自谦“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其实他何曾落魄过,连寻欢作乐逛青楼都有军士暗中护送。而出身寒门,生性敏感,从不曾全情放纵的仲则,却写出“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马醉流霞”这样华丽放荡的句子,细思来,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青楼本指华丽精致的雅舍,有时亦指豪门显贵府第。史载:“(南朝)齐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世人谓之青楼。”曹植的《美女篇》中这样写道:“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意在赞美女子出身高贵。
齐梁后,青楼亦指娼家。但“娼家”并不直接等同于妓女,有时亦指表演歌舞杂技的歌姬。所以,还不能据此断言,黄仲则所恋的女子就是娼妓。
“年时系马醉流霞”一句所流露的风情意态,更让我想起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首词是韦庄晚年追忆早年在江南生活时所作。我相信,词中所描述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这样的情境,鲜衣怒马、纵情冶游的经历,令古今无数翩翩或不翩翩的男人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