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魏晋风度,真气扑人
我们知道魏晋时期战争频仍,是一个极为黑暗的时代,但又是各种异端思想极为活跃的时代、思想解放的时代,强烈的自我意识得到张扬,出现了一些特立独行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不被时代世俗所缚,认为只有自己的言行才更符合社会公认的政治、道德原则。他们往往视社会规范于不顾,而把所谓“自然”视为最高的行动准则。四顾茫茫,已无出路,一杯浊酒,涤荡愁肠,所以他们的行动又往往与酒有着关联。他们在酒酣身热之际,发出一己之悲,于是便产生了很多异端思想。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们的这些思想,又常常通过隐晦的诗文和怪异的行动表现出来,这样便形成了所谓魏晋风度。
以此来观照湘云的言行,我们便会发现,的确有很强烈的魏晋风度表现出来。她这种思想行为的形成原因,大都可以从她的家庭出身和她所处的环境寻出蛛丝马迹。她的自然人格因父母过早去世而没有受到或较少受到摧残,她没有像父母双全的幼儿那样,从一出娘胎便受到封建思想的灌输,父母的耳提面命,那些所谓正统思想就会像雨滴一样渗透整个童心。而湘云像一棵长在墙缝中的小草,在寂寞中成长,没有多少人理睬她,只按着自己的原本的样子成长就是,所以她的自然天性便极少受到人为的戕害,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本真”。稍大之后,针黹女红占了她生活的大半,她没有机会像宝钗那样广览妇德之书,也没有时间聆听圣人之言;她所看到的是白云悠闲地飘过天际,清露滴湿了青草的自然之美,她听到的是蟋蟀长鸣于阶下,蜜蜂嘤鸣于花间的天籁之音,大自然的风露早把她胸中的凡俗荡尽,剩在她胸中的只是人生的柳绿花红,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之人。以这样的性情来面对世界,怎能不有一番奇异的举动和言说?当然,自从她到了大观园长住之后,宝玉的“疯言疯语”,黛玉的特立独行,都给了她不可抗拒的感染,使原来性格的底色上又加了极为浓重的一笔,使她也介于宝黛之间了。但宝黛毕竟受了一些封建礼教的濡染,承受了家教的一些清规戒律,而湘云则没有,她像豪雨洗过的蓝天那样清碧,纤尘不染,所以她的思想便像一匹不羁的野马那样,在广阔的空间任情驰骋,不到力尽的时候她是不会稍停一刻的。而宝黛因受到一定程度的羁勒,反倒不能像她那样任情尽意。
魏晋风度便这样在湘云身上大大发扬着。
魏晋风度最为动人之处是它的“真”,当我们看到豪饮的刘伶醉醺醺地跟在鹿车之后,喊道:“死便埋我!”当我们看到王子猷冒雪访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时候;当我们看到王羲之笼鹅而归的时候,我们真的为他们的“真”而倾倒。
当我们读红时,看到湘云的言行举止,不也同样为之倾倒吗?况且湘云是个女流之辈,她的潇洒出尘因此便有了更深刻的意义。因为在康乾时代,对妇女并没有解放一说,而是牢牢地禁锢。但就是在这样的樊笼之中,却有湘云这样高蹈独行的身影,我们不能不为之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