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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包车跑过雪后明丽阳光下的前门城楼,碧瓦上积雪灼灼闪光,刺得蔡元培睁不开眼。不一会儿,黄包车就停在前门外一家旅舍门前。陈独秀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于是,就有了一位前清名翰林,一个光绪二十二年的秀才,在分别一个年轮后具有历史意义的重逢。
陈独秀见到蔡元培,向前跨了一步:“蔡先生吧,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蔡元培两眼闪光:“啊,仲甫先生,乱世重逢,幸哉幸哉!”
二人手拉手走进旅舍客房,两手烫人,面色潮红。坐定后,彼此微笑相视,极富语言天赋的老朋友,一时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但十多年的往事,却瞬间涌上心头。
1904年秋,一批从日本留学归国,志在推翻清廷的文人,在上海法租界余庆里、爱国女校破旧的木楼里,成立了暗杀团。蔡元培、陈独秀这对爱国学社的师生参加了暗杀团。加入暗杀团,像会党结社般“歃血盟誓”。
那天,他们一伙文人,跪在供奉皇帝的牌位前,由何海樵领着众人宣读誓词。然后杀鸡滴血于酒中,再各自用刀划破无名指,将血和血酒搅在一起。每人痛饮三口,豪情万丈,义无反顾。
他们早已在日本横滨秘密建立炸药制造所,研制炸药。归国后,蔡元培发展上海爱国女校化学老师钟观光和俞子夷,制出威力很大的毒药。但考虑使用不便,转向研制炸药,当时加入的有刘师培、章士钊。章士钊又拉来陈独秀。有了炸药,拟订刺杀慈禧。于是北下京城,在西直门和颐和园一带,潜伏了近五个月。终因防备森严,经费耗尽,返回上海。
其实,蔡元培早就心仪陈独秀,陈独秀在上海办《俄事警闻》时蔡元培就多次听刘师培说过陈独秀。后陈独秀在芜湖办《安徽俗话报》。蔡元培听说,后来出资人因危险和困苦先后离去,全凭陈独秀独木苦撑了几个月,对其敬业精神十分钦佩。
谈到这里,陈独秀忙从里屋拉出汪孟邹。向蔡元培介绍:“讲起办报,全凭孟邹兄撑腰。”蔡元培知道汪乃上海滩的报界闻人。他与陈独秀是同乡又是密友。
1903年夏,章士钊办的《苏报》被查封后,几经奔波又筹办了《民国日报》。当时,蔡元培也在上海,章士钊对他说,他和陈独秀蛰居昌寿里一间小阁楼上。陈独秀足不出户,又撰稿又搞编务,经常彻夜工作。一日,章士钊忽闻异味,竟是从蓬头垢面从不换洗衣服的陈独秀身上飘来。他忙走近老友,见陈独秀肮脏污黑的衣领上竟爬满虱子。
汪孟邹在安徽芜湖办《安徽俗话报》时,陈独秀更是夙兴夜寐,是报社最为繁忙辛苦的一位。汪与陈的相识也颇有趣儿。一日,汪孟邹正在科学图书社办公,忽有一位剪了辫子、披着半长头发的青年,背着包袱,手执雨伞闯进来,说是要来办报。汪一怔,见面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面色黝黑,两唇宽而红润,双目炯然放光,自报陈独秀。汪告诉他,这里一日两粥,清苦得很,他却说,有粥就好。当时芜湖尚无印刷厂,稿子编好后须到上海印刷,印毕再寄回。报纸一到芜湖,陈独秀包揽了分发,打包、邮寄,麻利而尽职。一次,因有事,汪曾到他的小屋找他。见墙上挂着他写的一副对联:
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
汪孟邹从此对他刮目相看。有如此阔大心胸的年轻人,目前虽破衣烂衫,但前程无限。
汪孟邹的东亚图书社后来得以发展,与陈独秀的智慧点拨有关。自柏文蔚任安徽都督后,曾与柏文蔚有交谊的陈独秀,颇被人看好。朋友都来劝他,出来做官吧。陈独秀却极为冷静地劝诫朋友,这时局不会长久。他颇有眼光地看好办报开书店,劝朋友凑股去办。
陈独秀日夜都梦想着革新大业,这几年他苦苦思索中国的出路,要救中国,首先要进行思想革命,要革中国人封建思想的命。他趁着酒力,找到汪孟邹说,让我办份期刊吧,我让它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