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径直走进大门,见刘师培咳嗽得气喘吁吁,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上布满皱纹,两鬓已染上了霜。他突然忆起1903年在上海,他正和章士钊、陈独秀等友人在梅福田闲聊,忽听大门一声响,见一短襟敞开、头发蓬乱的少年郎仓促推门而入。这就是年方十九,却目睹了震惊海内外的《苏报》案的刘师培。那时,刘师培的一部《攘书》发表之后,如同重磅炸弹,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刘师培的《攘书》最具革命性的政见,是力主仿西周纪年之旧制,以黄帝降生为纪年,反对传统的以帝王生卒纪年的旧制。对此文,同盟会的宋教仁极为赞赏,《民报》也发表评论支持,刘师培也自称是天下“激烈派第一人”。17岁的钱玄同读《攘书》后,毫不犹豫地剪掉辫子。那时的刘师培是何等的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蔡元培见如今已老气横秋的刘师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忙伸出手拉住刘师培冰凉而纤细的手:“申叔!”
刘师培想说什么,却又咳嗽起来,半日才说:“蔡先生,我是戴罪之身,又何苦劳你来看我。”
蔡元培见此心情也很沉重,说:“申叔,朋友们都没有忘记你,仲甫力荐你到北京大学任教。钱玄同、季刚也都想请你到北大呢!”
刘师培羞愧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有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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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有新民谣曰:西洋人称,“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
灯市东口北,有个椿树胡同,西临紫禁城,一繁华之地。该胡同十七号,住着生在南洋,学在西洋,仕在北洋,一辈子不背叛忠君保皇立场,而又名扬海内外的怪才辜鸿铭。
辜鸿铭,又名汤生,以字行,号汉滨读易者,福建厦门人,曾任清政府外务部主事。青年时,留学英国,又遍游德、法、意诸国,考察政治文艺,归国后精研四书五经,其后,张之洞邀入幕府,主办外交。各国文学皆通,被视为异才。辛亥革命后,任教于北京大学。一辈子不剪发辫,却用洋文译我国古籍,向西方世界推介,著有《读易堂文集》。
椿树胡同十七号辜宅,是一座小四合院。进门是一个花园,一棵古老的千头椿树,高高地傲立,浓密的嫩叶,给小花园遮出一片阴凉。一棵枣树,细细的枝条倔强地刺向蓝天,如同主人脑后的细细发辫。
三间正房,摆满书籍,这是辜鸿铭的书城,他每天在书海里探寻他的理想世界。一根细细的长辫和厚厚的西洋书及一摞摞线装书,再加上他那根长长的烟袋,构成了一个和谐而又芬芳的世界。这里也堆集着东西方的文明和温馨的关于文化的故事。他浸漫其间,总感到东西先哲的召唤,龙袍和天乾的恩泽,他必须承担起士的责任。但是,每当他看到花园里的花木不断荣枯时,总有些失落。民国后,他断断续续到北京大学去讲过课,后来就赋闲在家,与仆人度过寂寞时光。
终于有一天,他家那两个古旧的铜门环被敲响,范文澜和罗家伦代表校长蔡元培,将大红的聘书交到辜鸿铭的手里。范文澜即将毕业,已被校长留下做秘书,开始处理一些公务。
刚刚睡完午觉的辜鸿铭,正在院里坐着喝茶,他那与红丝线合编起的长辫,在春阳里格外光彩夺目。已过六旬的他,保养得不错,面白而红润,神清而气爽,如常言所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颇有名流风采。
辜鸿铭客气地让两位年轻人落座,然后看了眼聘书,面含微笑。
范文澜和罗家伦,都听过辜先生的课,对他的“金脸罩、铁嘴皮”和博学多才,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还记得不少辜鸿铭的趣事。前些日子,辜鸿铭到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的六国饭店用英文讲演《春秋大义》,开演讲售票先河。令世人瞠目的是,票价竟比听梅兰芳的戏还贵。听梅兰芳的戏,是一元二角大洋,听辜鸿铭讲演却要两块大洋。外国人趋之若鹜,一票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