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汪孟邹讲的,胡适早在1915年,即开始提倡白话文,朋友任鸿隽、梅光迪、唐钺都不苟同,尤其对胡适主张用白话作诗更极力反对,于是双方发生笔战,胡适就给反对最激烈者梅光迪作了一首白话长诗逗他,其有:
文字没有古今,却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作“欲”,今人叫作“要”。
古人叫作“至”,今人叫作“到”。
古人叫作“溺”,今人叫作“尿”。
本来同是一字,声音少许变了。
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
至于古人叫字,今人叫号。
古人悬梁,今人上吊。
古名虽未必不佳,今名又何尝不妙?
至于古人乘舆,今人坐轿。
古人加冠束髻,今人但知戴帽。
若必叫帽作巾,叫轿作舆,
岂非张冠李戴,认虎作豹。
陈独秀知道次年4月,胡适又写词《沁园春·誓诗》表达自己的主张,有句:“文学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要前空千古,下开百世,收他臭腐,还我神奇,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这之后,才有翻开中国新文化运动第一页的《文学改良刍议》。
陈独秀和胡适共同向新世纪跨出惊世骇俗的第一步时,陈独秀的主张要革命得多,态度上也坚决、彻底得多。比如,他在《文学革命论》中说:
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之大旗……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三大主张: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对此文,胡适于1917年4月9日,以学者谦逊的探讨的态度,致一长信给狂飙激进的陈独秀:“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二人所定。甚愿国中人士能平心静气与吾辈同力研究此问题。讨论既熟,是非自明。吾辈主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绝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陈独秀的回答是:“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胡适为这位“老革命党”的口气与“武断的态度”感到惊讶。他在《答汪懋祖》的“通讯”中说:“舆论家的手段,全在用明白的文字,充足的理由,诚恳的精神,要使那些反对我们的人不能不取消他们的‘天经地义’,来信仰我们的‘天经地义’。所以本报将来的政策、主张尽管趋于极端,议论定须平心静气。一切有理由的反对,本报将一定欢迎,决不致‘不容人以议论’。”
这就是说,胡、陈高举“文学革命”大旗的同时,革命党人和自由主义者便有分歧。必须强调的是,文学革命的气运,正是由于像陈独秀这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坚强的老革命家做宣传,大力推行,文学革命才很快汇合成一个声势浩大的运动。
谈到对胡适“首举义旗”之初,最坚定地支持胡适白话文运动的,除陈独秀外,便是更武断更激进的章太炎门徒钱玄同。钱玄同在陈独秀《文学革命论》中,将时代提倡复古的前后七子以及清代方苞等喻为“十八妖魔”后,他在1919年7月2日致胡适的信中(发表于《新青年》),又杜撰出“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名句。钱氏将古文斥责为文化暴政的工具,后又载《中国今后之文学问题》中,称古文为“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记号,此种文字断不能适用于二十世纪之新时代”。在陈、钱看来,三千年来所有古文宗师,三教巨头都应推下地狱。此调虽无科学性,但激烈的态度,也为文学革命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