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独秀愉快地见面并愉快地交谈后,陈独秀把胡适引到北大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到校长室见蔡元培。一位老革命家、一位提倡文学革命的新思想领袖,与名震当代中国的宿儒,具有历史意义地相会了。这三只“三个年轮的兔子”(蔡元培生于丁卯年,陈独秀生于己卯年,胡适生于辛卯年),正是20世纪10年代后期中国思想文化界的三个巨人,他们的风云际会,不仅为改造繁荣北大,而且为改造繁荣中国思想文化奠下了沉厚的基石。
蔡校长一见胡适,先微笑,然后仰天长吁了一声:“总算等到胡博士了!”
胡适感动地向校长鞠躬:“感谢先生的知遇之恩。”
蔡元培握住胡适秀气的手。他知道,随着胡适的到来,北大的整顿改革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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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校长在校长室见了胡适之后,拉着胡适,由陈独秀和钱玄同作陪,在饭店给胡适接风。席间,自然少不了谈到北大的校风。钱玄同快人快语,说不少学生不好好学习,逛妓院、打麻将、捧戏子;教师也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他特意提到辜鸿铭,既非批评,也非表彰,只讲现象,说他上课时,还让仆人给他点烟倒茶。上第一节课时,同学们见他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就忍不住哄堂大笑,但见过大世面的辜鸿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学生一番,然后说:“你们因我有辫子而笑我,我的辫子是有形的,可以轻易剪掉,然而诸位长在脑袋里面无形的辫子,就不那么好剪了。”又说辜鸿铭精通多种外语,在北大无人可望其项背,但中国字却马马虎虎。一次他讲《晏子春秋》,不小心把“晏”误写成“宴”字。学生向他指出,他边改边发牢骚说:“汉字之晏与宴,不过是日字上下调换一下而已,却字义大不相同,英文就少了如此麻烦。”学生不服,站起说英语也有将“god”(上帝)倒过来写成“dog”(狗)的。老先生竟只有耸肩无语的份儿。
钱玄同举此例,实际上在夸校长兼容并蓄、冰火同炉,“道并行而不相悖”。当然他的骨子里,是向着新潮的。
陈独秀是赞同兼容并包的,他推荐刘师培到北大任教,便是明证。他对胡适说:“北大学生的旧学根基很深,有不少人才。”接着他向胡适介绍了李鸿章嫡孙的事:一次讨论学生周谷城提出成立“雄辩会”之事。一位个头细挑、器宇轩昂的理科学生,昂步走进会议室,发表了很精彩的演说,这些年来,兄弟一直研究洋务运动和中国前途。为什么中国洋务派与日本同时起步学习西方,日本的明治维新成功了,中国的洋务之梦却破灭啦?还有,要救中国,“中体西用”究竟灵不灵?我以前认为中国有三个伟人。一位自然是先祖父李鸿章。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祖父成了千人唾骂的民族罪人。可是你们知道吗?当他以74岁之高龄,带着“以夷制夷”的使命,率庞大使团游说欧美各国时,却意想不到地受到盛大欢迎。在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生日庆典时,他被排在七十多个国家使团的前列……当船抵日本横滨时,尽管日本多次邀请,这位自尊而固执的老人,坚决不肯上岸。他自《马关条约》签订后,曾发誓永不踏上日本国土。他多次告诫我们,永不要相信日本人,这是世界上最下流无耻的民族。在他弥留之际,老泪纵横地对家人说:“我是大清的功狗哇!记住,弱国无外交!”我尊敬的第二位伟人是梁任公,他敢于和那位老朽康南海决裂,提出“新民”说,真令人耳目一新哪!第三位伟人则是屡战屡败的孙文,但我佩服他的精神,那种为再造共和如印度国父甘地般的坚韧和气度。愚昧而孱弱的中国需要新的“孔子”来造就中国式的剑桥和哈佛……
当时,蔡元培也在场,自然忘不了那位北大高才生的演讲。
胡适听后,动情地透过窗子,望着深邃而高远的星空。
临近散席时,胡适从皮包里拿出一份三年前在美国发行的报纸,上面有他写的《非留学篇》,交给蔡元培。蔡元培回家读后,发现胡适和自己的教育思想,有很多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