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信的开头写道:
敬轩先生:
来信“大放厥词”,把记者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照先生的口气来看,幸而记者等不与先生见面;万一见了面,先生定要挥起巨灵之掌,把记者等一个嘴巴打得不敢开口,两个嘴巴打得牙缝里出血。然而记者等在逐段答复来信之前,应先向先生说声“谢谢”,这因为人类相见,照例要有一句表示敬意的话;而记者等自从提倡新文学以来,颇以不能听见反抗言论为憾,现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马”,这也是极应欢迎,极应感谢的……
记者的《复王敬轩书》,矛头直指林纾,将之批得体无完肤,最后,把“不学无术、顽固胡闹”八字送给“王敬轩”们。
林纾乍读《复王敬轩书》颇为气愤,但当他冷静下来,发现“王敬轩”致编辑部的信中的口气、文字,有些像自己独步海内的古文造诣,而记者的批驳又丝丝入扣,从中看出了些端倪。他于是一笑,心中骂道:“竟用这等下三烂手段羞辱老夫!”
大约与此同时,《新青年》的同人们还有周氏兄弟在编辑部,也高高兴兴地议论王敬轩与记者的这场辩论。
沈尹默不知就里,问陈独秀:“这位顽固的王敬轩是何许人氏?记者又是哪位?”
陈独秀诡异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沈尹默见钱玄同与刘半农得意地笑,明白了:“啊,原来是二位演的一出‘双簧戏’呀,妙,妙!”
钱玄同道:“那林琴南在上海《民国日报》发表《论古文不当废》,攻击仲甫、适之兼新文学运动,嚣张得很,于是我与半农就这般羞臊他。”
陈独秀表示:“玄同与半农借此造些气氛,打杀一下老顽们的气焰,斗争之所需,要得,要得。”
胡适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玩这种文字游戏,未尝不可,但既为严肃论战,这么做有悖正人君子的磊落。《新青年》靠的是大气和正气。”
陈独秀看了一眼胡适的学究气,对大家说:“适之反对走极端,有君子‘刍议’之风。”
胡适听后,笑了。就在去年,北大有一出身官僚家庭的学生,行为多有不端,就有人写了“征伐”其人的告示,贴在西斋的墙上。傅斯年也憎此君,遂写匿名揭帖参与“征伐”。引来众人观看,不少人还在上面进行圈点,语言也多出奇。
校长蔡元培对此颇有微词:
诸位在墙壁上攻击同砚,不合作人的道理,诸君若对他不满意,出之同砚之谊应当劝诫。这样的做法才是耿直的。至于匿名揭帖,看着博彩,大肆挞伐,受之者纵然有过,也不易悔过,而施之者则为吃亏品性之开端。凡做此事者,今后都要洗心革面,否则这种行为必致品性沉沦。
虽然校长没有指名道姓,但这番用心良苦的批评,让傅斯年大彻大悟。于是胡适对钱玄同和刘半农说:“尊重对手,有理有据。与人辩论,不要达到顶点和争吵的地步,纵使你认为或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但发表意见总得谦逊一点,冷静一点([英]吉斯特菲尔)。”
周氏兄弟一直在认真地听,周树人捏着烟,不时会意一笑。
后来,周树人对陈独秀和胡适有一段独特的见解: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座仓库吧,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抢,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地关着门,门上贴着一小字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侧着头想一想。而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得有“武库”的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更亲近半农。
论得是否精辟,仁智互见,但从中可以看出周树人对陈、胡是存有戒心的,尤其对胡适,所谓“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无非是“阴险”的另一种表述,在文坛影响甚坏。而恰是周树人“更亲近的半农”,挺身而出,大批所谓胡适“阴险论”。那是周树人发表了上述有关陈胡的高论之后的1934年3月8日,刘半农在日记中专门写下为胡适辩护: